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卫氏 作者:燃灯鼠 文案 大楚有长公主,其容姿宛若明月,独得圣宠,富贵无双。 长公主冷着一张脸:我弟弟的太子位要被废了!我他妈守着秘密,一天张扬的日子也没过过! 某男:我帮你。 忙越帮越多,可这心思咋就越来越不对了? 此文推荐权谋时使用“美人计”,手把手教你刻薄心机男主。 划重点:一个长公主的勾心斗角史,一个心机士子的上位史。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秀月 ┃ 配角:卫桑姬齐光 ┃ 其它:权谋诡计 ================== ☆、风云起   建成九年,帝欲废太子而立四皇子羽。   元月初一,大雪苍苍,大楚帝都长安城内银装素裹,楚皇宫内婢女在长信宫院中拿着扫帚细细清扫堆积的白雪。   “太后身子不适,不便见二位殿下,二位殿下还是请回罢。”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婢女,站在无极殿门口,劝说着面前的二位衣着锦绣华丽的少年人。   二位中,那十□□岁的女子,眉色秀气,合手恳求道:“碧游姑姑,今日秀月和齐光是一定要见祖母的。”她身旁的十四五岁的男娃也急忙恳求:“碧游姑姑,你就让我同阿姐去探探祖母吧。”   二人嘴里一番请求,绕得碧游头晕脑胀,但却依旧不松口,只道:“天寒,二位殿下还是快回殿,在此处受寒可不是闹着玩的。”神色一冷:“婢子要进殿服侍太后了。”身子一低,行了礼便退回太极殿中。   二人失魂落魄离开太极殿门口,带着几位侍婢宦臣,一路踩着白雪返回,风将二人袍子鼓鼓荡荡起来,面上像是利刃划过,她抬手抚着脸颊遮挡寒风,摸到的是一张十分光洁的脸庞。   这张脸......是了,这张脸本就是她的,她长大了,六年前她第一次在铜镜中所见的稚嫩清秀眉眼长开了,意料之中地越发秀丽美好起来,现在她是大秀月了......自她六年前醒来后,她和齐光二人一个被封长公主一个被封太子,受着荣宠,光华万丈,众位皇子皇女中最受宠的便是她和齐光,但她知道,她的父皇心思明透!因而即便她身处高位却不敢骄纵狂傲,怕行差踏错一步,更休说是拉拢朝臣,如今她的父皇将改立太子的议案提上朝堂,约莫是铁了心要废了齐光。老太后一向身子硬朗,却偏在此时称病闭门,她嘴唇轻轻一颤:“祖母是不想插手此事,改立太子怕是已成定局。”   “嗯?阿姐,什么?”齐光偏首问她。   她摇了摇头,怜惜看着十三岁的少年,伸手轻柔扶上他头上的总角:“父皇仁厚,你虽做不得太子,到底能得一片沃土,封疆为王,此生也不必发愁。”   齐光脸皮一紧,眼眸一沉,削去几分稚嫩,一抓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若得太傅出面,可保我太子之位。”   她手一僵,眼中也发沉:“谁给你出的主意?”   “前几日在宫里遇见卫美人和她弟弟游园,她弟弟说的。”   秀月眼皮一跳:“卫美人的弟弟?”手指拂上袖角,有些思忖,如今太子之事已在朝堂掀起风浪,大臣们多不愿站在他们一边,而这个旧贵族的士子却要帮他们?又略扫一眼齐光,那明眸之中带着希冀瞧着她,她心一横道:“那今日便去卫美人处想法子!”   披香殿角落中放置着炭火盆子,温暖萦绕,秀月与齐光一踏进这披香殿,侍婢们便服侍他们取下外披的绒毛大氅。   “冷着了二位殿下了!”娇美病白的卫美人迎了上来,身后的男儿也拱手弯腰行礼:“臣卫桑,见过二位殿下。”大袖一垂正遮住面庞。   秀月笑答卫美人:“不碍事。”目光一偏,落在了卫美人身后的男儿身上:“起吧。”那人抬头,盈着几缕笑意,好个俊美修眼、容姿清俊:“谢长公主。”答谢时已直起身来,露出身姿颀长,白衣广袖、腰间博带之上金丝隽绣着日月星辰,因挺拔又多了些斯文英秀。   秀月心头暗叹其好容姿,眼眸微转,朝内里而去,一边随口问道:“卫大人是美人的?”   “弟弟。”   “喔?”秀月展颜,挑起凝翠眉头:“倒未曾听美人提起过还有个弟弟。”   卫美人双眸一弯:“他孤身在外游历八年,行遍大楚边疆,鲜少与家中通信,半年前才归来。”   秀月心中微惊,在外游历八年,可观其年纪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这样算来他才十五六岁便出门去了?她不由得又偏首朝他看去,见他半垂首淡笑着,确有几分沉着之色,便脱口赞道:“卫大人好气魄!”   卫桑谦逊道:“长公主谬赞。”   齐光眼儿一鼓,也有些欣赏之意:“阿姐说得极是,只是可惜在司天台领闲职了。”   秀月听齐光如此一说,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便顺口道:“以卫大人的见识,领职司天台确实可惜。”   卫桑抿唇一笑,于秀月抛出的好处不接亦不拒。秀月观其脸色,未得见他欣喜言表,心思暗转,亦不再言语,只同三人一起围坐在案几旁。   侍婢递上驱寒汤,秀月与齐光不疾不徐喝了一口。放下汤盏,秀月开门见山:“卫大人,太子之事你有主意?”她双目皓皓,如月明带着一分冷清,盯着卫桑双眸。   齐光与卫美人目光也看向卫桑,静默不插话,等卫桑回答。   卫桑道:“若是太傅出面,定可保太子东宫之位。”   “喔?何以见得?”秀月露出浅浅笑意,手指按在汤盏沿上,看似瘦瘦弱弱的人儿却气势迫人。卫桑肃然道:“一来,当今陛下夺位之时便是太傅辅佐,,太傅的话,陛下多少要听一些。二来,太傅一族本就是陛下势力,若太傅一族肯辅佐太子而不肯辅佐四皇子,那陛下即便是再宠爱四皇子,也会为了姬氏江山着想,不动太子。”   他将此事分析得十分清晰,秀月垂首忖度起来,太傅跟随父皇多年,深得父皇器重,只怕此事他是得了父皇的心思,不会插手,而今她也是被逼入死角,没了法子。   时过半刻,侍婢又上来几盏热茶水,盏中清水微澜,她心头却翻江倒海,余光瞥见身旁齐光纹章黑服绣角,无论如何也该为他博一把,抬首注视着手中端盏欲饮的卫桑,冷然问道:“可真?!”   卫桑捋袖将茶盏放下,定定道:“若殿下愿托付,臣自当竭力。”   秀月道:“可教我?”   卫桑摇头,眼眸微沉:“此事教不得,教易错,错便败。”   “那我这空口去求,太傅能应?”   卫桑道:“只需照实说,此后之事,臣来办。”温和一笑,却十分稳重,像是许诺了她,要让她放心。   “既是如此,就劳烦卫大人了。”一直不言语的少年朗然出声,秀月惊讶偏首看他,他竟就这么信了卫桑?卫桑轻轻一笑,举盏迎向少年,少年亦举盏,二人对饮而尽。   卫美人拂着秀月手臂,笑在她耳边安慰:“可莫要担忧,我这弟弟办事稳妥着呢!”秀月虽心头仍有迟疑,但面上仍旧爽朗一笑,对卫桑道:“此事若成,定不会忘了卫大人。” ☆、计谋行   元月初三,正逢休沐日,一辆马车匆匆滚出宫门。   马车停驻在太傅府门口,秀月自马车中被人扶下,锦袍掩身,怀中斜抱二尺来长漆木锦帛方盒,施施然请守门人前去通报:“姬姓女子求见太傅。”   守门人领了信,匆匆进院前去报信,秀月站在门口沉沉静静等候着,目光悠悠落在院中一棵红梅树上,此时那红梅树上繁花似锦美丽非常,如玉手指又轻轻拂着方盒面子。   年约六十的老者,高冠博带,步履如飞,方才遥遥见她,便大为诧异,朝她更快迎来,嘴里道:“殿下如何来了?”秀月这才能行向院内,欠身行礼道:“公孙太傅。”   太傅连扶她,嘴里叹道:“折杀老臣了,殿下莫要施礼了。”   二人一番虚礼后,便入了正堂,她将怀中木盒朝案几上轻轻一放,笑道:“听闻太傅喜爱梅之风骨,便寻了来,还望太傅莫要嫌弃。”   公孙斛眼珠轻动,又温温一笑,手指拂上木盒朝秀月轻推,摇头道:“不敢。”   秀月心头猛地一沉,这老太傅是不帮她?干脆伸手将那玉盒揭开,盒中躺着的乃是一束接近半尺长的“玉”梅,羊脂白玉做成细瘦枝干,颗颗剔透红玛瑙拼成朵朵红梅再以金丝缠绕在玉杆上,绚烂动人却又不轻佻俗气。   公孙斛眼中一亮,这东西做得精巧绝伦,又是他喜爱的红梅形状,他也是欢喜的,只是皇帝那头......他面生难色,叹道:“如此重礼,臣不敢收。”将盖子捡起一盖,那宝物又被封进盒中。   秀月面色有些沉,他果真是打定主意不帮他们了么?无力一笑,将盒子又朝公孙斛推了推,那双沉静的双眸中含着恳切和可怜:“秀月来做什么,想必太傅已经猜到,只是可否听秀月多言几句?”   公孙斛看她实在可怜,又因她今日前来求见十分有礼,便默许了她继续说下去。   “朝堂之事,我实不知,只是若论聪慧,齐光不输任何一位皇子,我这个做阿姐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无缘无故太子之位被夺?且我娘本是歌者,又无兄妹,她一去已六年,我与齐光这几年来一直无依无靠。若是太傅肯帮我二人,太傅便是我二人至亲。”   她有意将这“至亲”二字咬得极重。   至亲!公孙斛心头一跳,她说了许多,终究不是能打动他的,唯有这“至亲”二字,方是最动人心。   他抬手慢吞吞捋着白胡须,却还是道:“公主殿下可先回,此事臣会多加思虑。”   他依旧不给她确切答案,秀月也不着急逼迫他,只是将那玉盒又朝公孙斛推了推,柔声道:“无论太傅如何思虑此事,此物要留下,爱梅之人才当得起此物,送他人不过是暴殄天物。”   公孙斛听她要留下此物,也不好拒绝,只得道谢。   方送走秀月,他便脸色一冷,提步去书房。   书房中人却不紧不慢拢袖一粒一粒捡着枰上棋子,听见公孙斛急促的脚步声,仍是只低头捡着棋子。   公孙斛将目光落在棋枰上,枰上的白子方才捡完,余下黑子,比之他离去之时又多了几子黑,难不成这人还一人独自将棋落完了?这事仅在脑海中存在片刻,就被抛去,只想着方才那女娃娃所问之事,便问道:“你猜方才是哪位找我?”   卫桑抬起双眸,那眼眸连带面庞皆泛着一股沉厚之气:“何人?”   “长公主!”公孙斛。   卫桑嘴角一勾,不做言语。   唯公孙斛又问:“你说太子之事,我插手与否?”   卫桑有些凝眉,问道:“太傅听桑的?”有一分不信。   公孙斛呵呵几声笑:“卫桑啊卫桑,你有大才,又何必同我在这儿谦卑?”声音一压,厚重又深刻:“若干年后,你定是一方雄才!”   卫桑则摇头,双袖一摊,自嘲道:“我今年二十有三,不过领了个司天台闲职,还寄住在太傅这书房之中,谈何雄才!太傅高看桑了!”公孙斛正要驳了他这话,却又听他继续道:“若是依桑之见,保太子最好。”   “为何?”   “若是长公主不曾来求,你自当是可不闻不问更立太子之事,只是她若是来了,想必是定有许诺,若是无许诺,那她就......”卫桑止住唇,将喉中一句“太蠢”化作眯眼灿灿一笑。   公孙斛见他笑,抬掌轻轻拍了拍案几,唤道:“确实许诺,且许诺颇重。”   卫桑“喔?!”一声,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重”法。   公孙斛道:“至亲二字。”   卫桑又弯唇一笑,眼中泛出一丝奇异的光彩,有些欣赏之意。公孙斛也赞了一句:“算聪慧女儿了。”卫桑微微点头道:“太子无傍身势力,若是你肯助他,他定然对你感激不尽,日后他继承大统,你这公孙一族仍旧是皇帝心腹,荣光有增无减。反之,若是皇上立四皇子,日后不免扶持黎夫人一族,而黎夫人尚未许诺你,那临到那时公孙一族亦可被取而代之。”   公孙斛又捋着髭须,陷入沉思,此事他本就想过,那时他不过是想着四皇子与太子不管谁继承大统,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换了主子,无大妨碍,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惹皇帝不悦呢?只是如今看来,尚需多加衡量。   卫桑又垂首慢条斯理捡着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章节内容改了。 ☆、太子定   次日,未央前殿朝议事方毕,公孙斛便随着皇帝入了朝后理政的宣室殿,侍从退去,唯余一主一臣在殿中密谈。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日暮西垂,其间偶有隐隐约约斥骂声响起,到头来又归于平静,待到远山云霞也阴暗下去,宫中掌灯时刻到了,侍婢们已端着油桶在门外等候。   听得门嘎吱嘎吱慢吞吞被老太傅打开,方才露出殿内景象,隐隐绰绰是帝王单手扶额坐在上首,那样孤零零处在昏暗不明之中,像是乏了的一只猛虎。   五日之后,皇帝撤去改立太子的议案,以大儒公孙敏为太子太傅,此一来朝中之人皆明了,皇帝是不再更换太子了。   消息从朝堂上传来,秀月点黛眉的手腕一颤,看着镜子里那点残的一弯眉,怔怔愣愣,贴身婢女颦云连吩咐人拿润湿的锦帕来,要给她擦眉,她手儿一抬阻了颦云递锦帕来,翘唇欣喜道:“成了,成了,成了。”一连重复三次方才歇下。   颦云被秀月弄得不知所措,只皱着眉道:“成了?不是点残了么?”   秀月一摇头:“成了!”心思几巡,低声笑道:“可没想到他真有那能耐。”   “可别说了,还是先让婢子给您将眉擦了吧。”颦云笑道。   秀月敛了欣喜,微仰着头让颦云擦眉,又道:“备礼,今日去卫美人处走走。”   “仍是同去其它夫人处一般,备些珠宝么?”颦云收了帕子,立在一侧询问。秀月手指又捉上了那描眉的笔,凝神思嘱后道:“她既身子骨不好,又爱些香草,不若去取些蕙若料送去。”顿了一顿:“太子呢?”   颦云回道:“才传来信,说是皇上留住了。”   秀月轻嗯一声:“那便不去请他,我自行前去。”话毕,描眉之笔一放,点了两点胭脂斜飞在眼角。   秀月一进披香殿门,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烘得她脸颊腾红起来。原是这殿中竟然置了六个炭火盆子,四角各一个,案几前又摆了两个,比她住的于飞殿中多了三个,也怪不得她要被烘烤成这般模样了。   一旁的婢女连来接她的袍子。婢女掀开帘子,散发的卫美人长袍委地从帘后被人扶着,美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潮红笑唤她:“长公主来了。”说罢又捂着帕子咳嗽起来。   秀月连三步化作两步前去扶她,皱眉道:“前日里见你还甚好,今日怎的就病成这般模样了?”手掌抚在卫美人脊背上替卫美人,摸到的竟是瘦骨嶙峋,她又叹了一口气,卫美人在这宫中是几位美人中出了名儿的身子骨不好,不过二十□□岁年纪,恁是怀不上孩子,说来也是可怜人。   卫美人咳嗽完又摆手,虚弱笑道:“无事,无事。”   秀月也不再说卫美人的病情,只扶着卫美人在炭火盆子处跪坐下,又吩咐颦云将装香料的匣子放在了案几上,笑盈盈打开匣子对卫美人道:“想着你爱这些香,便带了些来。”   卫美人伸着白玉一般脖子瞧了一眼匣子,那香料竟然装了半匣子,她一扯嘴角道:“哪里就用得完了!得装多少袋子!”   秀月则眯眼一笑,几分狡黠可爱:“我可给你想好了他们的去处。”偏头就吩咐婢女将这匣子里的香料去和些泥来,要能涂能抹。   婢女领了命下去,卫美人则问道:“涂抹在脸上?”说了又自己都不敢相信,想了一瞬,双眼发亮,展颜乐道:“就你能耐!我倒是看你能在墙上涂抹个什么!”   秀月听她猜到,也跟着笑。   片刻后婢女就端着一盆和了香料的稀泥进来,秀月起身将这殿中空荡荡的两面墙几番打量,终是选了正对门的北墙,抬脚前去......   卫桑入殿,方踩进门口,正见一纤细背影,扎着袖子踮着脚尖站在墙下涂抹泥土,乌发如云铺叠在肩背上,同那些端盆捧帕的婢女们轻声笑语,他轻轻一怔,复而弯唇。   卫美人本是斜坐着看着背后秀月抹涂,婢女子君低声道:“卫大人进殿了。”卫美人便转过脸来又正见卫桑抬首瞧着那背影浅笑怡然,她亦心思一动,抿唇笑着朝他招手唤道:“怎的,看的痴了不成?”   秀月听得这清晰声音,也转着脑袋看向门口,卫桑正朝她浅淡一笑,“嗯”了一声,秀月不知所以,也笑唤道:“卫大人来了!”又看了看墙壁上只完成一半的画,歉意道:“烦劳卫大人久坐,待秀月将这香泥涂好。”   卫桑又“嗯”了一声,侧身坐在案几前,瞧着那丽影涂抹墙壁,端过侍婢上来的茶,不疾不徐轻饮着。   卫美人眼珠一转,抬手端着茶水抿了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何时回洛阳将婚事办了?李家女儿也十六了,莫耽误了人家。”   卫桑眉头微蹙,平平道:“六个月前我回洛阳,去过李家,李伯父未明言退亲结亲之事,我虽有意求之,但见他确实无心又不愿伤及颜面,也未多提,只是临出门时,李家女儿言她已有意中人,我让她不必等我了。”   卫美人细眉一挑,嗤笑卫桑一声:“她真是这般说的?”卫桑微微眯着眼角,活似懒猫,轻轻“嗯”一声,目光却落在墙上的泥上,对卫美人所说之事恍若毫不在意。   “放他娘的狗屁!明摆着是看着咱们家败落了,瞧你不上!”卫美人不屑撇嘴,又因动了气卡卡咳嗽起来,只抽着帕子连捂嘴角,卫桑忙伸手给她抚背顺气,又听她喃骂道:“再不济,咱们也是老贵族了,祖上跟着高祖打过江山,何时轮到他这小卒来瞧不上!”   卫桑劝慰道:“你莫急,他不守当年父辈盟约也由他去,尚不值得动气。”   卫美人冷哼一声,靠在他肩上,恨恨道:“若不是你出门游历八年未归,只怕想要同我卫家结亲的女儿多得要踏破门槛!”卫桑听她话里倨傲好胜,又觉得好笑起来,忙顺着她道:“是了,是了。”卫美人经他一番温语劝慰,这才稍微舒心开来,却道:“你多来阿姐这处,阿姐偏要给你找个贵女。”   卫桑扶着卫美人肩膀,只是低低一叹:“此事不急,卫族之事亦不能急躁,我回来了,你......别怕。”卫美人听见“别怕”二字,心下一黯,自己身体自己能不知道,却面露强色,嘴硬道:“我怕什么?我可什么都不怕。”   她越发嘴硬,卫桑便将她环肩拥得更紧,无声无息任由她逞强,目光转动,方扫见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背对墙面,面朝他们,双手泥污满满垂在身侧,静静瞧着他们。   秀月一瞧见他看过来,就笑道:“看你二人情深,便不敢打扰。”这才吩咐身边的侍婢去端盆水来。卫桑松开卫美人微微笑着,挑眉看着墙上美人起舞图,抬着手指指着那图:“掌中少芙蓉。”   芙蓉?秀月稍愣,才明白他是让她再添,转身要去添,伸手才发现身侧婢女方才被她打发着端着泥出去了,她一耸肩,惋惜道:“没泥了。”   卫美人一推卫桑,笑骂道:“可够了!还为难起殿下来了!”又朝秀月招手道:“快过来,休要听他胡说,他要是喜欢就让他自己抹去!”一拍手,双手合在下巴下,细细瞧着墙上那“美人”:“我可是喜欢得很。”   秀月也咳咳一笑,双眸点点,点头自豪道:“我也觉着甚好!”   洗手擦干之后,秀月跪坐在案几旁,接过一盏热茶水,抿了一口,脸色肃然,拱手垂首道:“齐光之事,多谢卫大人。”抬起头,卫桑正将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太子是储君,卫桑是臣,臣者,忠君。”   秀月心头砰一声跳,卫桑是在表忠心?眼角绯红一展,对卫桑举盏笑道:“本该带齐光前来,只是他今日被父皇唤住了,得此忠臣,秀月愿替他同卫大人对饮,卫大人莫要嫌弃。”   她本是螓首蛾眉,温柔尔雅相貌,偏那双目此时又沉沉如平湖,又因她面颊因烘热泛些绯色,眼角的绯红竟让人觉得迷惑,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只凝住一瞬又半笑举起盏来同她对饮。   卫美人在一旁倒不说话,只笑眼瞧着她二人,心中却做起了另一番打算。   落日垂在楚宫高阙檐角,像是倒挂在檐角的一盏大灯,秀月站在披香殿廊前,昂着下巴看着那盏“大灯”,这才开始,她和齐光的路还很长...... ☆、败仗   残阳晕染,天际余下一抹残光,苍翠远山而来声声马蹄卷起一滚尘烟,马上之人背上斜插半卷旌旗,飞驰而来。   “是北疆的传信兵!”城楼上肃守的兵卫眺望见那远远而来的人。   “难道北疆又打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   “又败了?”   说来众人竟是哀叹连连,全无自信。每年二月时节,胡族便会开始对大楚的边疆子民抢夺,而这大楚至今一百二十年来,大楚在与北疆对战的战局中,竟然是从未取胜过,如今这大楚的人早已不再有雄心面对胡族,而是忍气吞声习以为常。   传信兵马不停蹄奔向楚王宫,高举传信铜管疾步跑上台阶,将手中的铜管传递给当朝帝王--姬畏。   此时办理正务的宣示殿中姬畏接过铜管,扭开铜帽,抽出管中一卷羊皮卷。   那双俊逸沉厚的眼将卷上字句看完,只“啪”一声,将纸卷砸在地上,惊得半跪着的传信兵脖子一抖。   “败了!败了!两个城池被洗劫一空!”   姬畏怒火腾腾,来回走动,却泄不出心头的那股怒火,抬袖怒指门外,喝道:“传令下去,让他们都来上朝!都来!”呼喝之间猛地咳嗽起来,宦臣高和忙来扶姬畏,却被姬畏一把挥开:“前殿去!朕去等他们!等着他们这帮子人!”   不到两个时辰,前殿殿阶上燃起排排油灯,殿中四面立着油灯盏,一个殿堂亮如白昼,姬畏稳坐在上首,早已将初得败仗消息之时的风怒压下,而今只是冷目盯着殿堂之中所站百官。   百官躬身而立,冷汗涔涔,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个帝王来说,吃了败仗都不是一件让人愉悦之事。   殿中竟无一丝杂音,姬畏脸色越发沉冷,目光在众臣中巡回一瞬,冷哼一声:“北疆败仗,议和之策竟是要嫁公主。”手掌一推案几上的竹简,竹简哗哗啦啦滚落一地,阶下灯火被震得荡了一荡,又听得那案几被拍的哐当一响:“我大楚的公主嫁给他蛮夷的还少么?”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公孙斛忙出列出言安抚姬畏。   姬畏冷笑一声:“息怒!朕的子民被蛮夷残害,朕的女儿被蛮夷讨去害死,朕这怒是息不了了!”   此话出口,惊得满朝文武齐齐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姬畏瞧着跪拜满朝的臣子,将拳头死死捏住,哐当一声砸在案几上,半晌无声息。   群臣抬头来看,只是帝王倔强盯着他们,可是他们知道帝王是忍下了,这个帝王最擅长的就是忍耐,胡族的进犯和国内各国王爷的威胁,他都能忍下。   他们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们都认为他是软弱可欺的帝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再添珠宝,和亲胡族!”纹章龙袖一扫,未等百官恭请便已大步离去。   于飞殿中柔光一片,秀月同颦云跪坐在镜前,颦云正执着玛瑙石梳给她慢慢梳理头发,盈盈光中,那张秀美端庄的容颜映在镜中,越发沉美迷人。   颦云手掌掂着秀月一抹萋萋乌发,笑道:“殿下这发真美,也不知谁的发能同这发结在一处。”   秀月也柔和一笑,光洁面庞上温柔可爱,不做回答,她也十九了,若不是因她心疼齐光,早在十五就该嫁了,而今齐光太子之位既定,她年岁又大,父皇、皇后他们自然是要替她想着婚事的。   颦云见她柔笑,心中也欢快,凑着脑袋:“前日里听其它宫里的宫娥们说,朝中有个李将军的儿子也是一员虎将,才二十一就跟着李将军在军营中练兵,如今已是一位郎官了。”   秀月脸一红,佯怒,轻喝道:“他是什么样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颦云嘟嘴儿道:“诺,和您无关,婢子可不是为殿下着想么?”   “你倒是有能耐的!”秀月手指轻轻点在颦云的额上,有些哭笑不得。   颦云吐了吐舌头,正要再说,就听门外人来报“陛下来了”。   这么晚,父皇来了?秀月忍下心头疑惑,将头发随意又捆起,掀帘子出来,但见姬畏大步走向殿中,他看见她又顿住了脚步,像是稳住方才的急促。   “父皇。”秀月一行礼,姬畏点了点头:“北疆打败了。”   秀月一凝,睁大眼睛瞧着姬畏,北疆打败了与她这个后宫之人有何相干?   姬畏抬手取下披在肩上的袍子,近前来抬手抚上她的发髻,眼中越发沉痛:“朕就不该由着你胡闹,早该把你嫁出去的。”   秀月本心思敏慧,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早些年北疆吃败仗,大楚以公主和亲来求和平的事儿,此刻醒悟,料定自己定然是和亲公主,心头一震,朝后跌退一步。   姬畏看她惊吓,只能手轻轻拍在她肩膀上。   秀月脑中嗡嗡作响,前一刻她还在想她的父亲要为她找夫家,后一刻他的父亲就要将她嫁去胡族。   胡族之地,塞外苦寒之地,那里兵强马壮、为人粗暴刚勇,又哪里是他们这些汉族女儿受得起的?如今姬畏让她又去,应当是前一位公主已经被折磨死,可那一位公主离去不过才七年啊!   她猛然泛起了一股傻劲儿,捉着姬畏的手臂,希冀问道:“父皇,就不能不去么?”   姬畏将头垂下,捉上她的手腕,许久才道:“你是长公主,太子的亲姐......你是朕最得意的女儿。”   秀月猛地抽回了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背过身去便再忍不住,抽泣起来,姬畏伸手要去拍在那抽动的肩膀上,手伸至一半又缩了回来垂在身侧。   她抽泣一会儿,终究是克制住了那股酸涩,出声询问道:“不知定的是哪一日去北疆。”   姬畏也震叹,七年前他去同那位公主讲此事时,那位公主哭了整整三日,她却哭了不到一个时辰,心中既是心酸又是自豪。   “已传信过去,约二十日后,留你过了上巳节。”   “上巳节?除秽日。”秀月苦笑一声:“怎的就成了我的饯别日?”   姬畏一噎,紧握拳头,只能一甩袖,踩步离去。   秀月偏过头来,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那个人曾是那么疼爱她,如今也要无奈了么?她猛地一掀帘子,将赶过来的颦云隔在帘外。   颦云站在帘外,只听得帘内偶来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是在克制又像是克制不住,听得她不自觉将手指搅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哪一天能把这文改完。 ☆、女人   朝堂上传闻下嫁长公主之事迅速传开,太子闻讯,顾不得去讲堂学习,匆匆赶往长公主所居的于飞殿。   太子莽撞闯进殿中,只见于飞殿中婢女行动依旧如常,仿佛没有被朝堂上的传言所影响。秀月已经上好了妆扮,正提笔在案几上书写,也仿佛朝堂上之事与她毫无干系,听见他闯进来只微顿笔尖,抬头瞧了他一眼,手中率笔又行走起来,淡淡道:“听了信了?”   齐光被她的不骄不躁反倒气得发疯,她要嫁到北疆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苦寒之地,她怎么就坐得住?一把抽了她笔下竹简,哗哗砸在地上:“写什么?!你就不怕么?”   秀月仰起头来,齐光一怔,此时才看清楚她粉饰厚重下的双眼早已肿胀,双眸泛着红丝,不知是哭了多久才是这模样。   齐光心头又痛又急,一把抓住她握笔的手腕:“我去求父皇,总归是能换一位公主的。”   秀月摇了摇头:“我推辞不得此事,你也不可去求父皇。”   “为何?”齐光眉头拧成一片。   “你是太子,我是太子的亲姐!”   齐光又怔住,她是太子的亲姐,对啊,太子是要接掌天下的人,那他也是牺牲最大的人,他的阿姐是他为了这大楚百姓安危必定要割舍的,推辞不得。   他半晌不再说话,只见她放下率笔轻轻道了句:“去讲堂吧,太子太傅等得也久了。”   “还去什么讲堂!”齐光低声执拗道,又垂首看着案几,朱红的案几面子刺得他双眼生疼。   秀月也不再劝他,只门外侍婢来报,太后请长公主前去,秀月轻嗯一声,又掀开帘子对着镜子照了照面颊,因她昨夜哭得有些狠,双眼确实难看,颦云问道:“殿下,是添妆还是擦去妆?”镜中那张泛着轻肿的面容抿了抿唇:“罢了,就这般去吧。”   她忙碌着打理自己,齐光仍旧坐在案几前不沉默着。她拢好披风,正欲出门,齐光忽然道:“我陪你去。”   秀月苦涩一笑,只道:“你去讲堂,若是误了正事去太后那里,有些胡闹,待到空闲时去拜见祖母。”   齐光拉直嘴角:“既是如此,那我待会儿再去。”   秀月点头,与他一同出门,一人向东,一人向西而去。   长信宫宫中早已撤去火盆,上首案几之上摆放一熏炉,炉中香烟袅袅,案几后老太后慈祥端坐着,沧桑面容中慈祥和蔼,依稀可见年轻之时的柔美,见到秀月细步而来,展露笑颜,连招手唤道:“不必行礼,快到祖母这儿来。”   秀月收回交叠欲行礼的手,小步朝老太后那处去。   侍婢添了垫子,秀月这才挨着老太后跪坐着,半垂螓首,规规矩矩乖巧十分。   老太后捉住她的手放在掌中,轻柔安抚:“别垂头,让祖母多看看你。”秀月抬起头来,偏首正对老太后,老太后看她面容轻肿,脸上妆容又厚,想遮得肿胀没遮住,倒是将脸色涂得惨白惨白,叹了一口气,抬手扶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擦着她脸上扑的厚粉,柔柔哄道:“莫怕,莫怕。”   秀月忍不住又要落泪下来,将双掌一抬来捂住脸庞,哽着声音道:“终是大楚的女儿,哪里会怕?”   老太后一震,本来她是以为秀月自觉委屈,今日唤秀月来是要哄哄秀月,可如今听秀月这么一说,也是心酸心疼,那些吩咐的话儿说不出口来,只将她搂在怀中。   秀月在老太后怀中沉默许久,这才料理好情绪:“我这一去唯恐一生,齐光他年幼,娘又早逝,只望祖母能多看顾他,他年纪小,许多事情仍要祖母指点扶持才是。”   老太后道:“是了,是了。”说着也忍不住抬袖子擦起眼角来:“待你走后,齐光就是老身看顾,只是我怎么舍得你?你大姐走时,我哭干了泪,现在你也要走。”   秀月道:“总归是要离开王宫的,不过就是离得远了些,祖母不必伤怀。”   老太后嗯一声,轻轻拍在秀月手臂上,许久不说话。   二人坐了约莫一刻,老太后又吩咐碧游去将匣子里的妆奁漆盒端来。   老太后端着那漆盒递给秀月:“都是我年轻时候的,那时我还是先帝的一位姬妾,府中没有王妃,我掌王府中事,众位姬妾不服我管,欺我娘家势单力薄,先帝便赏了东西给我,将她们管得服服帖帖,你是去胡族,此物给你正好。”   秀月推辞不受,老太后非要塞在她手里,她推辞不过只好将盒子接过。她打开刻着槐花的漆木妆奁盒子,里面一个首饰没有,而是放着一条猩红鞭子,秀月看着那条鞭子,有些疑惑,胡族的女人那等厉害,她有鞭子也不敢抽吧。   太后伸手将盒中鞭子捏出,打量着那鞭子:“女人要有两样东西,柔情和狠劲儿!”   “柔情和狠劲儿?”   “对,柔情和狠劲儿。”老太后眼眸一横,仿佛多年前那个随先帝四方征战的女人又出现了,让秀月看得一呆,老太后却眼眸一柔,变得温和慈祥了许多:“男人总是你越柔,他待你越好,而女人是反的,你越柔,她越欺你,你越狠,她越怕你。以你的心思,想打个不听话的姬妾,镇住胡族王的后妃,亦不是难事。”   老太后这番话不可谓不厉害,历经世事的老人,从一个姬妾爬到王妃的位置,又爬到皇后的位置,最后坐稳太后,可见那心思是有多深,她肯说这番话给秀月,秀月心头大为震动,老太后是在教她。   “谢祖母。”秀月垂首道谢。   老太后将鞭子朝盒中轻轻一放,随口道:“你娘原也是个能耐女人,只可惜陛下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为了齐光才做出那些事情。”   秀月不由得一个小小的寒噤,老太后是在对她施威,警告她不能再此事上出差错么?   老太后又笑了笑道:“说那些有何用?到底是过去的事了。”   秀月这才缓缓一笑,方又听得老太后道:“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去取,若是谁敢不给,就说是老身准了的。”   秀月乖巧如绵羊,应了“诺”,被老太后这恩威并施全全拿捏住。   又过了一两刻,秀月这才告退。   碧游上来一盏蜀茶给老太后,老太后端着盏抿了一口,又放下盏长长叹了一口气,碧游在一旁安慰道:“长公主是个聪慧人,定然明白太后的意思。”老太后道:“再聪慧能如何?命不好。可惜......可惜了。”   日暮西沉,楚王宫中华灯初上,太子才下课便赶往长信宫,方到长信宫就听婢女说太后已经歇息,只好在门外吹了半日冷风来回踱步焦灼等待着。   一听婢女让他进门,便急不可耐冲撞进门,只见老太后衣饰整齐、花白发髻一丝不苟,冷冷坐在上首,不像是才醒模样。他方上前去唤了一句祖母,老太后便低喝一声:“怎的?半日冷风还未吹醒你?”   齐光张着嘴,呆呆立在原处。   老太后冷哼一声,起身杵着碧游递来的黑木拐杖,一步一步慢吞吞朝齐光走来:“高祖十六岁成四国大公子,圣德帝十二岁名满长安,先帝十三岁封镇南王,陛下二十一岁守江山!”竟然是将历代帝王都数了出来。   “祖母......”   老太后在他面前拐杖一顿:“高祖最疼爱的大女儿,圣德帝的大姐,先帝的大女儿,陛下的大姐,陛下的大女儿,哪个不是至亲骨肉?偏到了你这儿,你就受不了了?他们哪个不比你厉害?不都是忍气吞声么?”   “祖母,孙儿......”齐光瞪大了眼,看着年迈的老太后,这老太后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着牙,终是一掀衣摆,跪下叩首道:“孙儿知错!”   老太后这方才闭眼吐了一口气,将齐光扶起:“此事本也是为难你,可你是太子,与凡人不同,忍天下之苦,方能得天下。”   齐光应声,老太后又才道:“近日里多陪伴秀月,讲堂的课也不许落下。”   “诺!”   那夜明月如冰,银光遍地,风露台上,红衣翻飞,黑发如墨拢在脑后,身姿娉婷,跳的正是楚国的国舞“玉人”,冷月匿云,侧身回眸,好一双沉静美眸。   “谁在?”   “这就离去。”   月色如湖色,漫了回廊一半,一双漆黑的靴子,随着一个提灯的宫婢疾步下了凤露台。    ☆、骑马   楚宫之中,雪泥消融,雪下草木春发,秀木林中,姬畏手负背后,身旁跟着白衣俊美郎君。   “你可知朕召你进宫是为何事?”姬畏偏首一看卫桑,卫桑想了想,嘴角一翘:“陛下是起了攻胡之心。”   姬畏“唉~”一声气叹,抬手掌在前方一棵树上,眼光透过虚虚实实的林子,露出些怜爱之意,林子那头有些呼唤笑闹声,卫桑随眼看去,像是宫中校场上有人骑马。   “上巳节要到了,朕从未这般恨上巳节。”姬畏话语中越发平淡起来:“秀月她聪慧,像她娘,又比她娘要仁善许多。”   卫桑这才推敲出皇帝是想借不想送长公主去北疆一事而对胡族开战,却笑了一笑道:“近日殿下可去过靖鹿看练兵?”   姬畏俊厚的眉一挑,不做回答,只朝林外走,卫桑亦不再多提,只跟着姬畏朝林外走。   秀月着了男儿装扮,学了两日骑马,倒也能骑着马跑一段儿直路,只是依旧慢吞吞,有几个侍婢宦臣在一旁看热闹,挤在一处说说笑笑。   侍婢们一见姬畏来了,皆敛起笑容行礼,秀月也骑马过来,霎时间马蹄飞扬,将那束在脑上的男儿散发髻飘扬起来,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跳下马,脸上全无哀怨,反倒笑意嫣然朝姬畏行礼,又顺势瞧了卫桑一眼,微微颔首,卫桑拱手一礼,二人几步尴尬也不多说。   姬畏点头问她:“怎的想着学骑马了?”秀月笑道:“儿臣听人说胡人都善骑射,想着若是去了,虽不能逞强压他们一头,倒也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姬畏眉目有些发沉,不再看她,偏过头去接过那缰绳,顺口问道:“怎不让人教?”秀月道:“昨儿还让人牵着马走,今儿就能自己骑了。”姬畏皱眉,有些不悦:“就让人牵马走走?”秀月点头,她虽学骑马,但也不愿闹得沸沸扬扬,只是学个入门罢了。   姬畏走到马旁,笑道:“父皇送你个礼。”轻柔抚摸着马头:“跳上去,父皇教你。”   “嗯?!”秀月有些诧异,还是依言跳上了马,姬畏牵着马走起来,秀月坐在马上无心看马,倒是去看自己的父亲,他很疼她,是个好父亲,只是......也有不得已,有时候做了皇帝反倒不像个父亲。   姬畏忽然牵着马跑起来,马蹄不紧不慢跟着,秀月身子轻轻朝后一仰,也被带的跑起来,看着姬畏大袖宽袍牵着马跑,咳咳笑了起来,笑嘻嘻问道:“父皇累么?”姬畏笑道:“父皇不累,父皇不累!咱们要转弯了!拉偏缰绳!”他松开绳子,秀月一把握紧,向一边偏去,马偏过去,姬畏追了两步就站着大口喘气。   高和哎哟哎哟追过来,扶着姬畏唤道:“陛下,您可真是胡闹啊!”   秀月停住马转头回来看见姬畏正在原地咳嗽起来,跳下马追过来扶姬畏,姬畏道:“父皇当年可是绕着这场子跑三十圈不喘气,让父皇歇一歇再教你。”高和一撇嘴,细长着嗓子劝道:“陛下就歇着吧,前日里还头疼。”姬畏瞪了一眼高和,高和悻悻闭嘴。   正逢着有个小太监来报北疆太守传信来,姬畏便再留不住,只能去宣示殿中处理政事,又左右环顾瞧见卫桑远远站着就唤卫桑近前来:“卫桑,你骑术好,今儿就教长公主骑马,骑好了有赏,骑不好就罚你司天台令官再降一级!”   “诺!”   帝王方才跑得急,此刻又火急火燎赶往宣示殿,便一股冷一股热交替,连连咳嗽着赶路,秀月看着那背影,眼睑又垂了垂。   卫桑站在一侧,半垂首瞧着她,一手牵着马缰绳唤道:“长公主?”   秀月嗯一声,转头一笑,有几分嫣然气质,她无所察觉就自顾自跳上了马,伸着脖子笑问道:“卫大人也要牵着跑么?”她摸着马脖子,娇俏问着。   卫桑一笑,又是那种英秀之气:“臣不是那样教人骑马的?”   “那卫大人怎么教?”秀月有几分好奇。   卫桑摸了摸马脖子,秀月看他捉着缰绳人却是朝后走的,忽然身子一震,身后一股气息,那捉缰绳的手将她围住。   她脸止不住一红,颦云喝道:“大胆!”从那方追了过来,卫桑倒懒得理颦云,只唤秀月:“手握着缰绳。”秀月咬了咬唇,冷声道:“下去!”卫桑将她手一捉,去握缰绳,她手越挣扎被他握得越紧,她喝道:“放手。”卫桑将她括在怀中,平静道:“公主要今日学会,就依臣的法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秀月被他握得发紧,又听他这样说,反倒无奈起来,只能紧紧握住缰绳,低喝道:“要教便教!”   卫桑轻“嗯”一声,一拍马屁股,马就撒腿跑起来,秀月向他怀里一倒,有些恨恨,只能由着他,马蹄奔着,他握着她的手背:“直道要松,拐道要偏。”奔过一段儿,正遇上拐弯,他手上使力,带着她的手一偏,马就听话地转了过去,她自觉是找到了些感觉,兴致起来,心落在练骑马上,倒也顾不得卫桑。   一来二去,跑过几圈,他握着她的手微松,她心头欢喜,料到他要让她自己掌控,便放胆子骑马,因着前几次的经验,她一连又跑了两圈,正笑唤道:“会了,会了。”卫桑目光轻移,落在她面庞上,她早已大汗淋漓,脸颊红扑扑映着如露汗水,许是常熏蕙若之故,此时热起来竟是香气薄薄,他将头朝她移近:“胡族的女人骑术可不比大楚的男儿差。”秀月尚在欣喜中,本也无比较之意,随口笑道:“是么?”   “前倾!”   马屁股上受了一鞭子,飞跑起来,秀月朝他怀里一缩,他却贴了过来,此刻她才知道身子前倾,只是她脸色越发红,卫桑也顺着她的脊背倾来,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得目光如狼紧紧盯着前方,轮廓分明的脸庞冷静肃穆,她又转回头去,只是这一转头就是拐弯,她被弄了个猝不及防“啊!”一声轻呼,稳了心神下来又骂了句:“你混球!”卫桑哼笑一声,将她手一捏,马被死死勒住,半身直立起来,她又倒了回去。   她瞪了他一眼,他又轻笑,将马鞭朝她手里一塞,哒一声跳下马拱手知礼道:“长公主可会骑马了?”   秀月不阴不阳道:“会。”却将卫桑方才递回来的马鞭一摔,朝他肩上摔去,卫桑疾手一握,鞭子正敲在手心里,他皱了眉头,她一惊,要收回鞭子,那鞭子却被他捏得紧,就是抽不回来,他昂首与她对视,锁着眉头:“长公主这性子比胡族的女人可要厉害多了。”   秀月被他一气,冷笑道:“怕是卫大人误以为我是那些娇柔的女人了!我这性子,便真是遇上胡族女人,我也不让!倒是卫大人是这么教人骑马的?”卫桑也笑:“臣不教人骑马,教一个女人尚且要挨一鞭子,臣可不敢再教人骑马。”   “你!”秀月将鞭子这头朝他一砸,他还真敢回嘴!   颦云同几位婢子围了上来,都冷森森盯着卫桑,卫桑只将那鞭子慢吞吞收成一团,动作之间可见他手心发红,秀月一偏眼瞧着远处薄暮:“去领十军棍,而后去父皇那儿领赏,我会骑马了。”   众位婢子尚在云雾之中,全然不知秀月这一出是为何,只卫桑拱手道了句“诺!”转身朝校场正营而去。   秀月瞧那背影,哒一声跳下马,提步朝正营走去,颦云追上来,鼓着眼儿问道:“殿下是去看他受刑么?”秀月脚下一顿,凝了半分,又大袖一滚折过身子:“回于飞殿,送些伤药去卫美人那处。”   颦云越发不解,只能追着秀月跑,纠缠不休问道:“送伤药去?为何?”秀月展露一抹笑意,忽而又脸色一沉,道了句:“休问!”   日暮沉沉,洒下一片光辉,校场军营正营围满了人,笑看着趴在地上的光膀子儿郎,那肩背上有四处极为难看的深刻伤痕,倒引得军营中人大笑:“你个娘们儿小子,还挨过刀子呢!”卫桑不做回答,旁人也不再逗他,只是那军棍一棍棍砸下,他一连挨了十棍,背上淤血层层。棍一停,他自顾自穿着衣服,旁边的人又笑他:“好小子,一连十棍连哼也不哼一声。”卫桑只抿着薄唇微笑。 ☆、青云   长安郊野暮霭沉沉,山脉笼罩在迷蒙中苍苍茫茫连成一片延伸至天际,一些都显得沉静,只是这样广阔的深山中像是匿藏着不可驯服的猛兽,一辆马车滚入山林中,被掩盖完全。   马车不断穿梭在山林之中,日暮垂下,朗月当空,山林中漫起一阵迷雾和寒意,只是那马蹄稳健,像是行惯了这可怖的夜路。   马蹄飞驰,进入空谷,刁斗声声,一阵阵喊声回荡谷中,千帐灯火,映照着成片整齐的铁甲凛冽、长#枪冷凝。   马蹄一扬,帘中人问道:“到了?”   车夫矫健跳下马来,绕至车后躬身道:“陛下,已到靖鹿。”   帘子掀开,公孙斛跳下马车,抬手去接车内人。姬畏披着漆黑软披风,站在车上,偏首看着这成片的大楚将士,目光茫茫,像是再看到底有多少人:“八十九年了,该派上用场了。”   公孙斛眼皮跳得厉害,连忙道:“陛下还是先看看。”   姬畏跳下马,领着公孙斛,行走于阵前,大楚的兵甲目不转睛站立着,仿佛是一尊尊守卫的雕塑。   自高祖败于胡族后,高祖痛定思痛,终究是想着给大楚埋下最雄厚的力量,便将这广阔的靖鹿山当作军营,每年调遣最精锐的士兵进来训练,这里面的士兵是大楚最厉害的士兵,是大楚的死士,但凡有危及国家根基的征战,便会调出这里的兵甲。然而这一百二十余年,调动这兵甲攻占只有两次,一次是九十年前圣德帝刚登帝位之时从把持朝政的魏侯手中夺取强权,那次让这靖鹿勇士们闻名大楚,令大楚的人自豪不已,以为可以反攻胡族,因而才有另外一次战争“反攻胡族”,只可惜反攻胡族这次,八万强兵受到埋伏全部歼灭,从此以后,这靖鹿兵销声匿迹,仿佛大楚对外族之事上一蹶不振。可谁能料到,当年勇武的圣德帝并没有放弃,而是在这深山之中再觅得一个得天独厚的偌大空谷,再养起了兵甲,大楚最隐忍而强大的力量在外族的欺侮中悄然成长着。   令行禁止,将军一抬手臂,兵甲们齐齐□□顿地,发出整齐的响声,嘴里道:“大楚千秋......”一句句震天的“大楚千秋”不断在这山谷中回荡。   姬畏一抬手,方才的热血声音全部压住,只余下不远处丛林中此起彼伏的春虫声。   一位身着铁甲,披猩红斗篷的精悍老将军一手扶剑,大步走来,见到姬畏则拱手行礼:“陛下!”   姬畏抬手一扶这位年约五十的老将:“进营中讲。”   几人入得营帐之中,帐中灯光如豆,案几上重重简牍堆叠,有一卷竹简正摊开,姬畏随手捡起那竹简,看到的竟是前朝大将军邹事的兵法着作,欣慰道:“郑将军善学!”   郑丹谦虚笑道:“臣自幼爱学兵法,现在虽然年近五十,但壮心犹在。”又一叹道:“只求陛下能让臣再战沙场!”单膝一跪,竟是请命模样。   姬畏连扶郑丹,低声道:“朕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商议此事。”   郑丹双目一睁,几分不可置信:“陛下?”   姬畏点了点头,郑丹老泪一滚,动容擦起泪来:“臣等这一日久了。”姬畏笑道:“郑将军哭什么?快去唤其余几位将军来,朕要同你们夜谈此事。”   不过片刻,营帐中进来三位铁甲将领,有位铁甲一进来就端着白缨头盔单膝落跪在姬畏面前。姬畏浓眉一皱,环首看着其余几位将领,不解这人是何意思。   那铁甲道:“臣,今日请辞右将军之位。”   姬畏嘶一声问道:“为何请辞?”   “臣......把将军之位输给了个小子!”   “什么?”姬畏袖子一翻,打翻了那人手中的头盔,喝道:“这将军之位是朕给的,朕给谁不给谁,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众位将领见帝王发怒,皆单膝跪下求情。   姬畏一冷胸中怒气,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郑丹回道:“前日里,卫桑又到军营中来,与刘将军商议练兵之事,刘将军性子直,二人起了争执,刘将军索性命手下兵甲不许听卫桑之命,卫桑一箭射掉刘将军顶上小冠,刘将军本是神射手,此番输给卫桑,心中难受,这才要让出右将军之位。”   姬畏听他话里是谁也不想怪,冷笑一声,指着郑丹道:“郑丹啊郑丹,你倒也学会和朕说这些双面话了!”   郑丹脊背一紧,有些汗涔涔,刘韦一旁开口道:“不是如此,是卫桑来军中练兵,臣瞧他年纪尚幼,资质不佳,瞧不上他,便令军中人不许听他胡乱号令,又放言这右将军是臣自己挣来的,而他卫桑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小子,他问我如何能让他练兵,我笑他除非他能赢过臣,他便在臣百步之远之时搭箭射下臣顶上小冠,臣自自知技不如人,愿让出这有将军之位。”   姬畏听过之后,许久不言,让一群五大三粗的将领心头忐忑起来。几人正是万般交集之中,听得帝王一句:“捡回你的右将军!朕自有事让他去办。”顿了一顿:“收起你的性子!将军骄傲,兵甲不壮!”   刘韦硬着脖子道:“臣请辞!”   姬畏被他气得一笑,讽刺道:“好个有气节的右将军!滚出去!”   刘韦要再讲,却被郑丹一拉盔甲,刘韦这才将话咽了回去,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姬畏这才坐在案几后,同几位将军商议军事。   “朕有意攻打胡族,不知几位将军有何看法?”   一时间都凝默,余下灯光幽幽......   刁斗声又响起,帐中齐声响起:“臣等万死不辞!”   夜尽天明,马车滚出厚重的靖鹿山。   又逢休沐日,秀月去唤了齐光,二人一同前去卫美人宫中,此刻天气越发温热起来,可披香殿仍旧留了个炭火盆子,秀月朝殿上一望瞧见卫美人正跪坐在案几前,捻着钳子拨弄盆里的炭火,一张苍白的脸却没被热起红晕来,她余光又看见正对门的墙上,那画儿......不同。   卫美人笑着招呼她:“长公主和太子殿下来了?”   秀月轻点了点头,领着齐光跪坐在一旁,卫美人提着火盆前温的壶,添茶入盏,秀月却盯着墙上的泥画欣赏,这壁上美人手中多了一株绯红芙蓉,说来也怪,多了这这株芙蓉,倒把这一个泥人儿映得风姿卓然,多了一股欲言未尽的神韵。   “九郎添的。”   “卫大人?”秀月蛾眉半挑,记起是他说过画上少芙蓉,他倒给添上了。   倒是齐光啧啧称奇,起身朝那墙壁走去,仰头欣赏那泥美人,秀月懒得上前去,只伸手端了盏茶抿在口里:“卫大人可是文武兼备。”   卫美人呵呵一笑,睨了她一眼:“那你还打他?”秀月也是抿唇一笑,她打他不过是让他知道,他强行占了她便宜,就是要挨打,只是这话说出来总让人笑话和难堪。   卫美人见她微笑不语,又道:“他素来性子稳,你又是个大度人儿,也不知道那次他怎么就犯了傻了。”   卫美人这说话的功夫可是厉害,秀月只眼睑低垂,由她说去,不做回答。   齐光看了那画,又跑来问卫美人:“前日里,卫大人调离司天台,现如今司职宣示殿,任卫尉一职可是?”   卫美人答道:“确实从司天台调取宣示殿外了。”   秀月“喔?!”一声,有些惊讶,宣示殿乃是除却前殿的第二个议论军政要事之地,历来把守宣示殿的都是帝王最信任的将军,倒是少见卫桑这种被一次从司天台那种地方提拔而去的。   这才想着,就听婢女来报卫桑求见。   秀月偏首回去,正是玉冠翠簪,纹绣玄服,大袖巍巍,腰间环佩随步履起伏,倒让她微微侧过脸去,不再多看。   卫桑一拱手行礼:“长公主与太子殿下今日也来?”   秀月道:“是知道卫大人休沐日会来探美人,来寻卫大人的。”   “寻臣?”卫桑顺着她脸庞看去。她双目与他相对,发旁玉珠轻摆,映着红热的脸庞,面容却十分沉静:“正是。”   卫美人何其敏慧,连掩着嘴角:“我有些困乏,先去歇息,你们谈。”   秀月温文笑了笑,又握着齐光的手,让他跪坐过来。卫桑也不忸怩,循着卫美人原来那处跪坐着,又吩咐子君:“火盆给阿姐抬过去,小心看着。”   几个侍婢忙忙碌碌将此地终于凉爽了下来,秀月才道:“我将去胡族,齐光年幼,是要仰仗卫大人的。”卫桑沉凝不语,秀月又轻声道:“卫大人还记着那十军棍不成?”   她既要打他立威,此刻又要让他服气,他忍不住挑俊眉笑起来。   齐光闹不明白,只问卫桑:“卫大人有何可笑?”   卫桑摆了摆头,只对秀月拱手诚诚道:“诺!”   秀月眼光扫去他那处,见他仍有些开怀,忽然觉得他真是有几分混球,当下拱手道了声谢便冷眉饮茶,不再多谈。   齐光在一旁道:“卫大人如今是宣示殿卫尉,恭贺卫大人。”点头一笑。   卫桑只道:“蒙陛下不弃。”   齐光却剑眉一扬:“本宫亦不弃。”   一时几分凝默,秀月瞧着齐光,他长大了...... ☆、军政   上巳节还未到,闽南就传来急报,闽南地动,死伤百人,然而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楚都陷入慌乱之中,只因这小地动被传言成了一个“大事”--皇帝因心疼财宝和长公主,这才拖着时日不让长公主带着嫁妆入胡族,皇帝这样做是得罪胡族置整个大楚的安危于不顾,因而春神发怒。而这人心惶惶、风雨满天翻飞的时刻,淮安王进宫来拜见太后......   外面满城风雨,宣示殿内也是沉沉一片,帝王手执今日从闽南新传来的竹简,脸色发黯,哗啦一声,那竹简被掷在地板上:“好个百姓敢怒不敢言......好个春神发怒......好个上巳节!”   老臣大司农赵承起出列道:“此次闽南地动,不过是小事,陛下不必为此事烦忧,过几日长公主出嫁,这些谣言是不攻自破。”   帝王斜眼撇着底下立得规规矩矩的大司农,冷笑两声:“不攻自破?”似乎是询问又似乎是讽刺。   赵承起头垂得更低了,他是先帝一手提拔的,历来以稳重固守行事,因而陛下在多次更迭朝臣中仍旧保留了他,可他做事太过墨守成规,与当今陛下的行事其实大不相同,如今这句话是说得不知好还是不好,正是心跳如鼓的时候。   姬畏眼光慢慢吞吞在群臣中环伺,目光落在卫桑那方沉默面庞上:“卫桑,你说!”   众人都不由得侧目,瞧着这个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目光中鄙夷升上来,他们都是些老臣,这才能同帝王进行宣示殿议事,而这嫩娃娃又是哪里来的资格?   卫桑一拱手道:“地动之事,自古有之,若归咎于陛下与长公主,臣反以为不妥,只怕是有心人有意而为之。”   群臣中有些低低的抽气声,相互对望一眼,有个压得极低的声音:“淮安王!”   姬畏大袖一摆:“休要乱说!污蔑皇族,此罪可担待得起?”群臣中陷入一片宁静,帝王与淮安王历来肝胆相照,岂容得他们乱说?   卫桑道:“此事是谁为之,已不是最重要。当务之急,乃是安民心。安民心有二策,一为抚民情,二为长志气。抚民情,是为天子恩泽,施行柔泽;长志气,如今大楚的人惊慌不过是因害怕胡族,若是能长了大楚的志气,从此不再畏惧胡族,又何必再怕春神发怒这等谣言?”   群臣骚乱起来,这卫桑话里的意思,是要和胡族打仗?前些日子胡族才抢劫了城池,这时候他就说要反攻,不是找死么?   “臣以为不妥!卫大人是志气太高!”御史大夫率先说道:“依我朝之力,还不能和胡族相抗衡,若是激怒胡族,只怕这大楚的疆土是要折出一块去!”   一班臣子跟着御史大夫直呼陛下多思虑。   大司马陈立夫却大步一跨,身上军甲哗啦一震,已是拱手道:“臣以为卫大人提的正是时候。”   “陈司马你!”御史大夫精瘦脸上双目圆睁,瞪着陈立夫,陈立夫反瞪他一眼,他本双目及大,又炯炯有神,带着军人的肃杀之气,瞪得年上六十的御史大夫只能将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陈立夫嘴皮一掀,不理御史大夫的愤怒,只继续道:“一来,胡族之所以敢欺压我大楚,不过是仗着他们的马能跑,而近十年来,我朝花重金从胡族贩子那里购置极好的战马同这边的马配种,如今咱们的马是上等的好马,比胡族的马更高更壮,且马匹多,不怕没马!二来,咱们大楚的靖鹿兵要么是从北疆战场中调回来的强壮兵,要么是从咱们坝上营中挑出来的最强兵,一个兵抵平日里的五个!三来,就要问大司农了。”   大司农赵承起站在一旁听着两派相争,一时没再开口,乍然一听陈立夫叫他,肩膀一耸:“问我?”   陈立夫点头道:“敢问大司农,咱们库里的粮食能供十万大军征战食用多久?”   十万大军?竟然有十万靖鹿兵?群臣又窃窃起来,普通兵力十万倒不厉害,可是若真是靖鹿兵十万,那真是所向披靡了。   赵承起本是计算天才,只一瞬就在心头算出答案,答道:“整整一年!”   群臣震惊,他们的国库竟然已经如此富有了?   姬畏看着那一班子群臣,终究有几个稳住了的,这些人这些年都看着这大楚的变化,他倒是没有提拔错人!手一抬一按平息这杂乱之声,只眼光又落在了丞相魏何身上:“魏丞相说说。”   魏何一直稳稳妥妥站着,不多言不少言,听到姬畏唤他才站出来朝地上大礼一跪拜道:“请陛下攻胡!”   群臣一看魏何跪拜下去,就真正明白了这事儿皇上心里已经有底了,魏何是姬畏力排众议提上来的丞相,平日里言语不多,可他原本是陛下的老师,若是帝师,自然揣度陛下心思最清晰。又哗啦声声,连同陈立夫在内的几位将军半跪下道:“请陛下攻胡!”   “请陛下攻胡!”   “请陛下攻胡!”   “请陛下攻胡!”   “......”   大臣们接二连三跪下,御史大夫气得全身发抖,哎嗨一声跺脚,跪下求道:“陛下多思虑!”   群臣看向他,这老头子是硬脾气!   姬畏手一摆:“此事朕会多思虑,明日朝上再议此事!”   群臣接连告退,御史大夫不肯离去,留下同姬畏要再商议此事,却被姬畏一句:“御史大夫先回去吧,此事朕多思虑。”给打了回去。   御史大夫一出宣示殿门就直奔长信宫而去。   老太后正拄着拐逗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伯劳鸟乐趣,听得门外来报御史大夫求见,嘴里“啧啧”逗鸟声停了一停:“让他进来。”又继续兴致盎然逗伯劳鸟儿。   御史大夫一进门就直奔太后而去,急迫道:“太后,陛下他是要对胡族发兵了!”   老太后这才嘴中彻底了逗鸟声,脸色沉沉,拐杖一跺:“哼!他倒是有志气!”而后又叱问道:“何时要在朝堂上提?”   御史大夫道:“只怕是明日就要定下。”   老太后那双精明的眼中精光闪闪,冷笑道:“看来他早就在谋划此事!”拄着拐杖慢慢吞吞走动起来,碧游来扶,却被她摆手拒绝,慢慢吞吞绕着殿走了两圈,已是宫人来添灯火,她才道:“你先回!”   “诺!”   御史大夫离去,老太后这才轻轻喃喃道:“老身若是去拦他,岂不是毁了他的一番雄心?若是不拦他,这大楚真要少出去该如何?”灯火飘飘,大殿之中,年迈的老太后脊背有些佝偻,陷入沉默孤寂之中...... ☆、殿上   次日,皇帝宣太子听政,提出闽南灾害一事,有意让太子议政。   大殿之中文臣百官手持笏板林林站立,帝王跪坐在台阶上首,一旁立着年仅十三岁的太子。   “闽南地动一事如何处置?”帝王问道。   丞相上前将昨日里卫桑的话说了一遍,却是满殿屏息,攻胡之事他们早已不贪图,如今提出也是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帝王问道:“太子有何见解?”   齐光连拱手道:“儿臣以为,丞相说的极是!”   姬畏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点了点头,又问百官道:“可有异议?”   大司农上前道:“依臣之见,丞相所说安抚灾民并无不妥,而以攻打胡族来振兴国威则不妥。”大司农一言出口,随即一干官员附和。   齐光脸色有些暗沉,瞥眼瞧去,姬畏气定神闲看着下方反对攻打胡族的人,捉起案几上一卷竹简递给高和,高和正要打开念,就听门外细长一声:“太后到!”   众人看去,只见老太后杵着拐杖,极力挺直佝偻的脊背,步履稳健朝殿中来。   老太后近十年没来过前殿上朝,今日却挑这个时辰来殿上,大司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挺直了脊背。   姬畏前去扶老太后,老太后被他扶上台阶后,那眼儿一扫高和:“是何物?”姬畏道:“是兵力、国库存粮......”老太后从鼻腔里轻“嗯”一声,将那竹简接了过来捏在手中,对下方道:“而今闽南地动,应先安抚灾民,至于攻胡之事,理当再议,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姬畏握了握袖下的拳头,偏首看着下方,丞相连同几位武将全跪下朗声道:“臣等请陛下、太后攻胡!”   老太后眼一瞪,一拍案几就站起来,指着下方道:“而今内忧外患,不解内忧何以解外患?你们不过看着攻打胡族的功绩大,可若国内溃败,国亦不可存!”   姬畏扶着老太后,凝默不语。   老太后气势逼人,早年间太后同先帝征战,辅助先帝从一个王爷登上太子再登上帝位,先帝早逝,太后听政,将国中事物处置得仅仅有条,而近十年她虽退居深宫,可老太后的李氏一族可是像树根一般死死扎进军政大权之中,这也是皇帝最忌惮太后之处。   “臣恳请太后攻胡!”   泱泱大殿之中朗然响起一个声音,姬畏看去竟是卫桑,亦是有些欣慰。   太后冷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这就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年青小子?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儿有什么本事,竟然值得她的儿子那般提拔:“说!”   卫桑躬身道:“正如太后所言,此时大楚正处于内忧外患,然以臣看,大楚的内忧与外患相连,内忧造成外患更甚,外患更使臣民内忧,究其根本,乃是外族常年逼迫抢掠,让大楚之人颤颤兢兢、惶恐不安。若先安内,时日长久,外族侵扰,削去的只能是大楚的根本,反而安内不成平外不行。若是能攻打胡族,一来可振国威,二来可震慑国内异心之人。”   这话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与见解,姬畏正要夸赞,太后却气急败坏喝道:“拖出去!拖出去!拖出去!蠢材,蠢材!”   殿下几个兵甲来拖卫桑,卫桑亦不意外,只大步从容随着那几个兵甲大步朝殿外而去。   一时殿中群臣哗然,姬畏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太后是要在群臣面前立威!姬畏忍了忍,又朗声恭谨问道:“依娘看来,此次闽南之事儿子当如何处置?”   太后双手一摊,皱眉道:“你是皇帝,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自是依你之见。”   姬畏脸上冷然,老太太是好手段,冷声道:“太子听令,明日随太傅、司天台令丞前去闽南抚恤灾民,平息谣言!”   齐光一怔,姬畏让他去灾区?缓过神来,忙跪身道:“臣得令!”   有臣劝道:“太子乃是国之将来,太子尚幼,万望陛下另派他人。”   皇帝一摆手道:“既是储君,理当以民为重,朕意已决。”齐光目光炯炯,大袖一甩拜伏在地,朗朗道:“儿臣请命入闽南!”声音将殿中的嘈杂压下,姬畏哈哈笑道:“好,好,好!”   半片黄昏,校场中放置一个箭靶,清秀的男装女儿拉开弓箭,弓未满,她已满头大汗,旁边站着黑衣锦服的英秀卫桑,他提步走到她身后,抬手将她手捉住,给她手上添了助力,使她弓拉扯得更开,秀月死死咬住唇,却听得他在耳边道:“不许放开!”他慢慢松开了手,她步子有些松动,被手中的弓要弹出去似的,却要死紧搅着眉头,僵持着。   林间叶片被风刮得沙沙,她脑后的发丝被风扬起,忽然,箭疾飞出去,她抓着那弓身子一弯,半跌下去。   卫桑偏首朝那头一眼瞧去,箭射在靶子边缘处,轻轻一扯嘴角:“别练了,这样下去,你受不住。”   秀月点了点头,将手中弓箭递给来接弓的宦臣,捋了捋紧实的金丝盘纹袖口,虎口已经拉裂了么?她果然不是这块料子呢!她又一笑道:“父皇让你教我射箭,若你教得不好,你岂不是要受罚?”   前几日他教会了他骑马,姬畏便赏了他,顺道又让他教秀月骑马,这几日二人常来射箭,只是秀月本是深闺之中的人,一时之间要练这体力活,是根本不可能的。   卫桑目光朝她脸上一落,半片暖阳落在她脸颊,她毫无察觉只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兀自发狡黠笑着,他问道:“怎的?公主殿下喜欢看臣受罚?”   什么叫她喜欢看他受罚?她一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又笑了一笑,双袖一摊:“若是因练射箭之事,那臣受罚好了。”有几分真诚可爱,她忍不住轻轻哼笑出声道:“我会同父皇说,此事不在你!卫大人这几日受的罚可是够多了。”   二人顺着路朝林间走去。   卫桑也一笑:“今儿没挨打!”秀月“哎呀”一声,调笑道:“卫大人还记着那十棍子呢!”卫桑眼光一转,有几分柔情,她偏开脸去,脸上有些发红,只听得他道:“那一鞭子可比十棍子厉害多了。”   秀月有些呆傻,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又道:“殿下知道今日陛下朝上议攻胡之事?”秀月心头一凉,她可是要嫁出去的人啊!点了点头,并未回答。卫桑又道:“若是陛下成了,殿下便不必再去胡族。”秀月眼光落在风中颤抖的杂草叶子上,半晌不说话,而后又笑道:“李家的本事太大,父皇他......拧不过祖母。”   卫桑眉头微皱:“你知道?”   秀月道:“父皇是祖母的亲儿子,祖母所思定是为了父皇。”她斜偏着脑袋又来看他,面庞深秀,偏又眼长眉浓,倒是温雅俊美得紧,她眼光一闪轻轻叹了口气:“罢了......”   卫桑疑问道:“什么罢了?”   秀月摇了摇头,只道:“你行事稳重,见识卓着,今后的路很长。祖母她人老心明,你万莫要将她当作寻常妇人,既然父皇都要忌惮她三分,那你也莫强出头。”   她的话只能止于此处,卫桑却狭长眼一眯:“殿下可知,有些事,若是你想成,就得强出头。”   “你?!”秀月气呼呼地直想踢他一脚,却身子一转,嗒嗒快步离去,将他扔在那处懒得搭理!   颦云盯了卫桑一眼,这人倒是挺会让人生气的。   卫桑看着那遥遥而去的背影,扬唇轻笑,手负在身后,不疾不徐犹似赏景沿着林间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两个月都很忙,更新时间不定,大家不要介意啊,么么哒。 ☆、转机   太子受皇命前去闽南,秀月是少不得前来嘱咐一番的,只这日黄昏薄暮,她才进东宫含丙殿门,就见齐光同丞相正相对议事。   丞相魏何瞧秀月来,微微拱手笑道:“长公主。”秀月依礼对魏何深深交手行礼:“打扰丞相了。”又瞧着齐光道:“朝堂上的事儿我听说了,来送送你。”齐光喜悦神情一下沉下,将秀月的手捉住,唤道:“我本是要送你,反成了你来送我。”   秀月略略一笑,安抚着齐光:“近日里你也常来看我,该嘱咐的也嘱咐了,就是想多看看你。”手指搭上齐光的肩膀,此刻才恍然,他身量竟然已经快要赶上她了,是该长大了。   齐光想说什么又忍了忍,沉默片刻,只道出一句:“我前后思虑,你别怕,我会接你回来。”   秀月一怔,腔子的那颗心像是要跳出来,她一偏头那袖子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应声道:“好,阿姐等你。”   二人说了一些嘱咐的话,秀月这才离去,只觉得脚下飘飘忽忽,这一刻才真的是离别,没那么轰轰烈烈,却是真的骨肉分离。   颦云看她心神不定,抬手扶着她朝于飞殿去,方走出殿门,就听身后唤道:“长公主且慢。”   秀月回首看去,是魏何赶了过来,魏何前来瞧了瞧颦云,秀月心思明了,对颦云摆了摆手,颦云便退到十步开外去。   魏何与秀月走在广阔的宫道上,和风习习,将大袖宽袍吹得飘飞如仙人衣裙,她在风中平息了些方才的悲凉与动容。   “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可是情意深重!”魏何一感慨,抬手抚着颚下髭须。秀月道:“我与他本是一母所生,且相依多年,如何能不情意深重?只是他此次前去,危机四伏,还望丞相告知太傅,对他多加照拂。”魏何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长公主大可不必忧心太子,陛下此次派遣太子前去闽南,本意便是淬炼太子。”   秀月心头暗惊,拧起眉头:“淬炼?”而后又恍然大悟,展颜一笑,感激道:“谢丞相指点。”   魏何也欣慰点头:“是长公主肯悟。”顿了一顿又道:“臣尚有一事要同长公主商议,不知长公主......”   秀月道:“但说无妨。”   魏何道:“长公主可不去胡族。”   “此话何解?”   “若长公主在太后面前替陛下攻胡之事多言,太后一旦允准陛下攻胡,那长公主必不会嫁去胡族,长公主也不必与太子殿下骨肉相离。”   “这......”秀月犹豫,先前卫桑似乎也有让她去说服太后之意,她已婉转拒绝,表示无奈,此刻魏何又这般说,她亦是无可奈何的:“祖母深谋远虑,只怕我为私心而去,反倒让她心生不悦。”   魏何摇头摆手呵呵笑道:“此事长公主不必担忧。若长公主不为自己,顶着为国为民的名头前去,空负仁爱,才不能让太后相信。但人皆是有血有肉,若是为私心而去,那她的话反而有可取之处。太后何等智慧,定然知道何为可取何为不可取。”   秀月抿唇,将魏何的话在胸中回环,这魏何可是个人精啊!对人的心思揣度是到了一定境界,经他一指点,也觉得前去长信宫侍候美言也未尝不可。   她欣喜向他又低身一行礼:“再谢魏丞相。”   魏何捋着髭须哈哈直笑,将她扶起:“长公主多礼了。”   暮霭沉下,秀月将魏何送至甬道,魏何搭乘篷车手执佩剑离去。   秀月瞧着朝甬道奔去的篷车,眼中光彩点点,她或许还有救.....   翌日,秀月则自请在离去前入长信宫去侍候太后。   上巳节前夕,各夫人和皇子皇女都来了长信宫拜见老太后,秀月因在长信宫服侍了一日,故而挨着老太后坐着,老太后的另一旁又坐着老太后的亲女儿“益阳公主”。   淮安王也在这日赶来王宫,进宫拜见老太后。   听得碧游前来报道:“淮安王在殿外求见。”   老太后脸上一喜道:“快让他进殿。”   片刻后,一个身着一身朗朗玄袍年约四十的青须瘦面男人昂首阔步而来,其势若峰,身后跟着几人抬着两口红漆大箱子,连秀月也不得不歇下手中酒盏朝他望去,虽见过淮安王几次,在她印象中,淮安王俊美、能言善辩,甚是讨人喜欢,可如今一观,更多的是一分皇家贵气。   淮安王朝老太后跪拜见礼,老太后忙笑呵呵唤道:“快起,我的儿!”   淮安王面带笑意起身而来,去揭箱子盖道:“这是送各位夫人和侄女侄儿的。”他手一抬,露出箱子,竟然珍珠、翠玉、玛瑙堆叠一箱。   众位夫人贵女士看得喜笑颜开,秀月眼光一打那箱子里的财宝,只眼中悄悄一沉,垂下眼去盯着袖上的凤凰飞舞盘纹。   益阳公主“唉哟!唉哟!”地起身朝淮安王走去,又笑嘻嘻赞道:“三弟这等豪气?” 淮安王一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不敢谈豪气,不过是心意罢了。”   “哟!三弟是又娶亲了?送我们的见面礼?”益阳眼眯着,面上促狭之意。淮安王一跺脚:“嗨!大姐可莫取笑!”   一阵哈哈笑意,秀月也轻轻垂着头跟着笑。   益阳先俯身儿捧了两件儿在手中,捧在手里掂了掂,几位夫人看见益阳先取了这才敢上前去动手取,益阳站在人群中又忽然想起了秀月,转身朝秀月招手唤道:“快来,你也选几件儿。”   秀月余光扫在老太后面庞上,老太后笑盈盈慈爱看着大家,指着那人群催促道:“快去,快去。”   秀月点头起身到人群中去,这才片刻,这珠宝就剩下了半箱,秀月略扫眼瞧去众位夫人手中,或攥着珍珠链或捏着玉簪、玉镯。   她随意挑了一簪一镯捏在手里,转手就塞在了淮安王手中。   淮安王捧着那两件物事:“这......”不解眼前这个侄女儿到底是何意。   秀月温和一笑,秀气十分:“请皇叔将此物转交给父皇。”   “这是何意啊?”淮安王一面问着又慈爱笑着。   那些夫人也停下挑选,听她来说个缘由。   秀月道:“秀月听了些朝堂上之事,说是父皇意欲攻胡,父皇此举,不管外人如何谈论,为人儿女者,见父有此平天下、安国邦之宏志,自该相助,想来兵卒战马皆须钱财来养,脱簪卸环献于父皇表心意,只是秀月若为此小事前去烦忧父皇,难免说女儿不知礼数,如今托皇叔与父皇闲谈时献去,岂不美哉?”   片刻沉默,那些夫人公主也纷纷将手中之物放进箱中:“那也将我的也献给陛下”   淮安王脸上也寒冰冷冷一瞬,随即又笑道:“秀月多虑,若是献财物,也是皇叔先献才是,如何能待你们女儿家先邀此功?快收回去!”   秀月眼中清亮望着淮安王,大声夸赞淮安王:“皇叔果真是大楚忠臣贤王也!”   淮安王也哈哈大笑,摆手道:“莫夸,莫夸!你还是快将此物拿回吧,也是皇叔心意!”将手中那两样物事塞进秀月手中,秀月推手不拿。   嫔妃们面面相觑,这二人这一来二往,倒是让他们心头发闷了。   那方老太后是将这些话听得仔仔细细,一直不吭声儿,这时候方笑着起身,一面儿受碧游姑扶着,一面儿行来问道:“你们闹腾些什么事儿?让老身也听听!”垂首看着那又满了的箱子。   益阳又去接着扶着老太后,在一旁将事儿说闹了一遍儿,老太后乐得直夸淮安王懂事,不枉她这么多年记挂他,又摘下腕上玉镯放在箱中,笑眯眯对淮安王道:“这一箱,你就同你哥哥说,是他那些脂粉英雄赠的,老身看他敢不收!”手中拐杖一杵,佯做有怒意瞪眼冷面,惹得是秀月一群人低低轻笑,又听益阳劝道:“他敢不收?若然真敢,就让三弟来告诉你,咱们上他那宣室殿门口哭闹去,看他那些大臣们笑不笑他!”又一使眼色给淮安王,淮安王也急忙扶着老太后,顺声道:“是了,是了,连着儿子一起去二哥那儿哭去,给娘叫不平!”   众人一听淮安王也说去哭,又笑了起来。老太后认认真真看着淮安王,有些撅嘴:“喏,你可说了,此事若办不成,你就给娘哭去!”又急得淮安王“啊?”一声一头大汗,老太后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数落道:“你也就是哄我老太婆!”淮安王只能嘿嘿笑着,不敢再多说。   这一闹,众人歇下来,又都落了座,说了些好话,哄得上首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此宴方才散去。   临到众人离去,婢女前来收拾杯盏,余下秀月留着照顾老太后。   老太后起身要秀月扶去床榻上歇息一会儿。秀月将老太后扶在榻上,自己跪坐在软垫上拿着卷“诗经”轻诵着给老太后。太后半支着脑袋,眼儿轻闭,嘴里不经意道:“陛下攻打胡族,你觉得好?”   秀月将竹简轻轻一收,低声道:“秀月不想嫁去胡族,自是觉得攻打胡族好。”   老太后张开眼,眼前女子螓首半垂、颊胜桃花却十分柔顺模样,眼中挑出一分笑意:“不想嫁出去?那你说个陛下可攻胡的理来。”   秀月心中微喜,凝眉正色道:“秀月不知朝堂军政,只知道父皇素来稳重,既提出攻胡,必然是早有准备。”   此刻她是多说一句也不可,多说一句是错,少说一句是错失良机。   沉默许久,熏炉中烟气袅袅,秀月又低下头去,万分柔顺模样,握着竹简的双手却有几分发紧。   老太后又闭上眼,像是睡着了,秀月看不出端倪来,只好要起身告退,方身子微动又听得:“你可知淮安王入这长安时段太巧?又可知闽南小小地动能传成帝王无德?或是这大楚的疆土不是捡来了!”   秀月身子一僵,又原处跪回去,默然片刻后:“为王者,自是要顾虑周全,可若因周全而固步不前,终究不是个好帝王。”   老太后猛地睁开眼,好个“不是个好帝王!”,唯见秀月依旧柔柔顺顺垂首跪坐着,可这柔顺不是凡俗的柔顺而是从容,她是不怕么......   这旁二人僵持,门外传来:陛下到。   秀月这才松动下来,起身迎去,姬畏阔步而来,同老太后行礼:“娘,儿子有事同你商议。”又偏眼瞧了瞧秀月,秀月心中了然,姬畏定然是为了淮安王、攻胡之事而来,连低身告退。   细步出殿,门外春日正盛,春阳半留中一人负手而立、正半眯狭长眼眸笑意冉冉瞧着她,她眉一挑,脱口唤道:“卫桑?”他怎的在此处?   “长公主?”他又笑笑。   秀月点了点头朝台阶下走去,方下了三阶,又转身唤他:“卫桑,你来!”卫桑跟了下来,台阶不长,她却落步极慢:“你到长信宫是为?”卫桑道:“攻胡。”她就知道是这个,叹了一口气,拦不了啊:“祖母不过是怕国内各王趁举兵攻胡之时造反,你......对她硬抗不得。”   她说完此话,又觉得自己多虑,摆头一笑:“回吧!”大步离去,卫桑微微一笑立在最后的台阶上,朝着那如凤背影唤了句:“长公主。”   回转头来,斯文英秀立在台阶上,四目相望,她轻轻一笑,有些风裹着话传进她耳朵里:“你总是不信我。”她怔怔,只见他双目越发沉,像是要将她拉去,她闭眼一笑,转身疾步而去。   他亦转身朝殿上而去,如同先前,在殿外站立等候......直至灯火高悬。    ☆、等候   上巳节转眼即到。   玉河旁青草栩栩,公主皇子们在草上嬉戏,老太后及众位后宫妃嫔跪坐在后方的帐中,笑意盈盈看着嬉戏的孩子们。   皇帝持着柳枝点蘸盆中水洒在跪在他脚下的女儿身上。秀月领在受了春水的女儿们前方,脱靴除袜,踩在软弱的青草上面,踏着舞步沿河岸慢行,让景色中更多了几分明媚。   皇帝笑意盈盈看着女儿们游戏,又忽然皱起眉头捂嘴咳嗽起来,高和连忙递来帕子,皇帝擦了擦嘴角,瞥了一眼帕子上的血丝,将帕子死死在掌心一捏,幽幽一叹:“都还年幼啊......”随即余光扫去正赶过来的淮安王,一抿唇,露出些平和的笑意,将手中那一团递给高和,高和连将那一团帕子收进袖子中。   淮安王前来扶姬畏,姬畏摆了摆袖子朝前走:“不过四十余,何必来扶。”淮安王眼光一闪,笑眯眯道:“近年来臣弟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姬畏嘿嘿一笑,只笑不语。   玉河边公主们正坐在河畔石头上用脚踩水,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姬畏稍稍一顿,指着河中对淮安王道:“记得咱们小的时候,总是在这河中捉鱼,不如今儿咱们再来捉一捉?咱们两兄弟也多年没这么欢闹了。”   淮安王忙摆手推辞:“不敢,不敢。”姬畏一捉淮安王的手臂,笑哈哈道:“今儿朕还就是要同你比一比。”淮安王推辞不过,这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高和扯了扯姬畏的袖角,眼中有些暗示,姬畏眼中一沉,又旋即露出一个笑:“去将太后他们都请来!”   高和只得应了下来。   太后在帐中听了消息,手中杯盏微顿,有些许担忧,随即又呵呵直笑,拄着拐杖唤着众人:“那咱们就去看看!”   一概公主皇子听了这个消息,也都不再戏水游玩,都来围坐一团,绕着姬畏和淮安王凑热闹。   一条小舟行来,姬畏和淮安王都跳上了小舟,一左一右站着,都挽起袖子手持铁叉,小舟行至河中央才停下,二人皆凝神盯着河中。   “噗!”铁叉没入水中,姬畏哈哈一笑,挑起铁叉,叉上已经多了一条鱼。   岸上一干人又是拍手又是跳跃欢呼。   姬畏笑道:“三弟,如何?”说着,脸色一冷,叉子朝淮安王身侧一落,惊得淮安王后跌一步,整条小舟动荡起来,岸上人也抚着心口,惊呼出声。姬畏却又一笑,将手中叉子挑起,叉上一条青背鱼:“看来朕的身体还是能捉几条鱼的。”   淮安王心头一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拱手道:“陛下身体甚好,是大楚之幸。”   姬畏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扔在舟中的两条死鱼,问道:“三弟,可尽兴了?”淮安王立刻道:“臣弟尽兴......”立即转身吩咐划船人:“回岸上!”   这场比试就这般极为简易地了了,秀月赤脚踩在柔软的嫩草上,偏头有些沉凝,今日的帝王与往日大不同......是震慑淮安王么?   她正疑惑着,袖子又动了动,垂首一看,小七公主正睁着大眼儿仰头巴巴儿瞧着她:“喏,这是给你的。”一手捉着一把兰草递给她。秀月接过那把兰草,笑眯眯捏着小七的鼻子问道:“你采的?”小七一撇嘴:“别人送你的。”嘴里顿了顿,又松开另一只手掌,掌心里正是一只编织好的蚂蚱:“这是他赠我的谢礼。”   秀月盯着小七小小手掌中的草蚂蚱,也有些瘪嘴:“这般看来,那位皇子是更疼爱小七。”   小七嗤嗤一笑反驳道:“才不是!舅舅说让你等他回来给你编。”   等他回来?舅舅又是谁?秀月心头沉浮几番,上巳节--男女互表情谊的日子,他表情谊的日子是挑对了,可惜她的处境还轮不得她来选夫婿.....   她苦笑一声,将兰草啪嗒一声扔进河里,小七“啊?”一声,就跳脚:“为何扔了?”   秀月看着随波而去的兰草,脑中竟然闪过一个极为幼稚荒唐的想法,在她出嫁之日,有个芝兰玉树的将军将她从和亲的马车里抢出来,带着她奔逃,那她就什么都不要了,跟着他跑......可是:“小七,没人来救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淡漠温柔并存,仿佛融在了那春日暖阳之中,让小七花了眼疑惑垂下头问道:“为何没有?你为何要人救?”   秀月袖子轻轻一浮,不做回答,转身朝帐中而去。   上巳节这夜月色若水,她回了于飞殿,倚在殿门口半夜,她在等消息,等太后那里的消息,等朝堂上传来的消息,离和亲的时日不过六日,到底这段时日能不能乾坤扭转?   鸡鸣一声,她方才进殿,沉沉倒在床榻上。   “殿下,木姑姑来了。”   秀月模模糊糊睁开眼,又翻了个身,轻轻唤了句:“让木姑姑到帘子外来教。”   “诺!”   片刻,就听见有人停留在帘子外,念起了一串奇怪拗口的语言,外面念一句,里面跟着念一句。   外面又说着本土语:“大楚千秋。”   里面的人儿也念了一句:“大楚千秋。”伴随着穿衣服的细细簌簌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喘嘘嘘朝帘子内唤道:“殿下,陛下下令一个月后攻胡!”   秀月肩膀一抽,一下躺倒在床铺上,看着高高的帐子顶子,可可笑着,笑得淌出泪水来。众宫女也跟着欢笑,颦云捉着帕子给秀月擦脸。   帘外的木姑姑呆呆站着,念不下去也不敢退去,又听得秀月一句:“木姑姑,今日且回,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木姑姑有些不解,不是说了攻打胡族了么?那长公主还学什么胡语?   秀月道:“对,明日再来!”   木姑姑不敢多问,应着便退了出去。   秀月休息半日,又才收拾整齐,依旧是去长信宫拜见太后娘娘。   长信宫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受外界的影响,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冷凝。秀月前来拜见太后娘娘,太后正在午睡,秀月便进了帘子,跪坐在帘子内照顾着。 作者有话要说:  想多写些,可真的太忙了,没时间写,有空多写些。 ☆、婚事   老太后听得她的声音,虚张了张眼,又闭上了眼。秀月不去搅扰,只依照往常捉了卷竹简在手中,静默看着。   方过了半个时辰,碧游来唤老太后起身,以免到了夜里睡不着。老太后这才醒神来,秀月服侍着老太后披上外袍,老太后问道:“淮安王离开长安了?”碧游道:“离开了,临去时向陛下又献上了五箱财宝。”老太后不惊不诧点了点头。   秀月服侍着老太后乖巧不语,只是悄悄听着,于她而言,这宫里人的心思一半儿靠听另一半儿靠猜。   老太后又问:“各王侯都接了旨了?”碧游道:“接了,按着淮安王的礼,都将献上军资。”   秀月理着老太后的领子的手轻轻一顿,旋即回神又如常理着领子。   老太后却笑了笑,跺了跺手中乌黑拐杖:“他们还知道听老身的话。”理好了衣服,秀月去扶着老太后,听得碧游在另一旁笑道:“太后您是这掌家的,谁敢不听您的话?”说着又是一阵笑。   秀月弯唇跟着笑了笑,是老太后出面震慑了各王?又不由得多看一眼这年近六十面容慈祥的老太后......   婢子们端来两盏浆酪来,秀月接过一盏淡淡抿了一口又放在了案几上,老太后见她少话多笑颜,听了这几个信儿后神情依旧是从容不惊,心头有些沉吟,复而弯起嘴角,手掌柔和捏着秀月的手背:“如今总算是留住你了。”   秀月柔雅一笑,又拜下身去:“秀月多谢祖母相救。”   老太后眼光轻闪,原来这丫头心头明白着呢,也有些欣慰,脸色也越发慈爱起来,前来伸手扶她:“快起,快起。”   这才起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又听得人来报,李小侯爷求见。   一个身着锦绣盘纹玄袍的男子入得殿来,在殿中抬手一拜,乐得老太后不断招手唤道:“策儿,来来来......”   秀月也有些好奇起来,这就是老太后宠爱的李小侯爷?对于这个李小侯爷,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大多都是他的美丽和他那些风流韵事,好奇之下也不禁将目光投在这个年青男儿身上。   金丝盘纹的玄色衣领簇拥着雪白,那肌肤瞧来竟如同羊脂白玉一般,而口若红脂,眉目如秋湖上的微波,含着笑意,好个美丽的男人,她心头有些叹息,一个男人怎生得这般漂亮?饶是她觉得自己这个皮相已是上乘,但比起这个男人来,她可是卑若尘土了。   李策笑眯眯歪着脑袋也打量秀月,老太后轻轻一掌拍在案几上,嗔瞪了李策一眼,李策这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方知自己太无形状了。   老太后道:“长公主也是你乱瞧得?”   李策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又连拱手对秀月道:“见过长公主,望长公主饶恕臣方才不敬之罪。”   秀月被他弄得不尴不尬,只好笑道:“小侯爷多礼了。”   老太后笑呵呵摆手道:“先说你今儿怎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李策“喔”一声,道:“陛下下旨攻胡,臣随军去,祖父他不应我。”   “你想去打仗?”老太后一挑眉,有些欣赏。李策点头,起身扬袖道:“男儿也,自当征战沙场,以报家国!”   老太后看他一番豪情壮志,亦是欢喜,连连唤道:“快坐,快坐下说。”   秀月淡淡一笑,男人就是好,豪情万丈......   李策坐下,老太后才语重心长道:“这事儿,你还真别怪你祖父,你的体子弱,也不常舞刀弄枪,哪里受得了沙场上的苦?依老身看,你留在朝中,明日老身替你请个执笔的官令位,亦是让你报效家国了。”   李策脸色一变,有些失望:“可...臣...”看见老太后慈笑得脸欲言又止,又瞥见秀月在一旁坐着,眼珠儿一转:“这事儿长公主如何看?”   秀月不妨他大胆问她,稍有诧异又镇定下来,多瞧几眼这李策,他确实身体显单薄,瞧来不似其他男儿那般阳刚矫健,既然老太后不想让这人去,她倒不如顺水推舟,便笑了笑道:“文也好,武也罢,终是为了大楚。”   李策一瘪嘴,二十来岁的美丽男人做这个小动作:“看来长公主也赞同太后了.....”秀月看他这般模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个李策瞧来也不小了,怎么还一副小娃儿作态?只能笑道:“前朝的大良造卫兰可厉害?”   李策张着眸子愣愣点了点头,前朝大良造是卫兰,变法兴国,将前朝带入一个鼎盛时期,卫兰亦成为了后世人们眼中的传奇,怎么会不厉害?   秀月又道:“卫兰就是个提笔提不起刀剑的文人士子!”   这一点拨,让人恍然,她是用卫兰的事儿来劝李策。李策也恍然,沉思片刻后,眼眸发亮笑起来:“多谢长公主,臣明白了。”   秀月只点头笑着,模样依旧温婉,只是那眼温沉沉,如无星夜空朗月高悬,美丽十分,李策瞧见后又眼中一喜......   老太后端着浆酪抿了一口,碧游在一旁笑着说话儿:“长公主是个敏慧的。”老太后嗯了一声,看着那波荡的浆酪,冷下了脸,碧游守着也不敢再说话,摸不准老太后这时候的心思,老太后凝了半晌才道:“两个都是敏慧的。”   碧游眼中疑惑,这“两个”是指?遂笑道:“长公主知进退,连淮安王也吃了亏,太子殿下有志向,都敏慧。”   老太后摇了摇头:“他那身体去打仗?成日里喝酒赌钱、下娼馆,年纪轻轻,身子虚耗,怎敢上沙场自寻死路?分明是变相地向老身讨要个官职。”   这意思是说,李策也是个敏慧的?碧游方心思几番,明了老太后的意思,也不禁点头,想着又道:“应是老侯爷的意思。”   这老侯爷李复乃是老太后的亲弟弟,与老太后十分亲厚,老太后主持朝政之时,他在朝中势力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在朝中也是极有威望的,为人自然极为敏慧,但凡有事不亲自来求,总是拐着弯儿,让老太后来衡量这人这事到底该如何办,因而李小侯爷来求官职一事该是老侯爷授意的,老太后若应下,自然该为小侯爷找个平安顺遂的官职,若是不应也不会让小侯爷去送死,多是骂回去得了,因而这计是用得极好。   老太后无奈一笑,李策再不争气,到底是她的侄孙儿,又可怜他父亲沙场殒命,她怎么舍得他再去吃苦?不是只能应了么?略一叹气伸手让碧游扶起来又朝帘子内去,婢女揭开帘子,她脚步稍稍一顿,心思涌动:“你说,秀月的心计可管得住这浪荡子?”   碧游心神一僵,老太后起了将长公主嫁给这小侯爷的心思?她皱了皱眉,古往今来,这贵族大家婚盟的不少,只是这李小侯爷确实也忒不成形状,:“这......只怕长公主不如意。”老太后却冷笑一声:“如意?这皇家儿女有几个是如意的?都道是美人英雄,实则哪个不是背地里咬牙忍着?”   碧游将肚里的话咽下去,要怪就怪长公主今日赶得巧,偏遇上那李小侯爷,让老太后起了心思...... ☆、试探   清晨鸟鸣啾啾,于飞殿里却传来两个声音,一句胡语,一句楚语,木姑姑跪坐在帘子外对着帘子一句一句正念着胡语,里面柔柔吩咐一声:“上妆。”小婢子们应声揭开帘子,端着两只清水铜盆碎步而出。   木姑姑目光悄悄瞧去,秀月正跪坐在铜镜前,侍婢手中捉着朱笔点胭脂朝年青女子脸上落去......老太后昨儿夜里同几位夫人游园时候就放了话,长公主将来是“李家的人”,告诫了一干夫人们,这长公主谁也动不得,本也是好事,可男方偏偏是李家小侯爷,是个风流煞神,可不是把刚出虎穴的女儿朝狼窝里推么?可这位长公主怎么还能行为如常?难道她不知道老太后放话的事儿?   眉若黛羽,眼中横波,秀丽脸庞上噙着笑意,眼角上的红胭脂似要腾烧起来,那女儿偏着脑袋,朝着失神微怔的她轻巧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唤道:“木姑姑。”   木姑姑瞬间醒神,局促笑了笑:“殿下容光璀璨,婢子是迷了眼,才失态。”秀月苦涩一笑,手指拂上从脸侧垂下的如帘乌发:“是么?美人?”眼皮低垂下,模样十分娴静动人,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先回吧,今日我想休息。”   木姑姑瞧见她前一刻还兴致盎然,而后就变得疲倦起来,心知这是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殿下可是为了李小侯爷的事为难?”   秀月脸色一正,这老妇人有话要说?抬了抬手,几位小婢子便退了去,余颦云去一旁捧来一盏浓浆酪给秀月,秀月接过盏不紧不慢抿着:“木姑姑有话说?”   木姑姑道:“长公主可知昨日太后在园中所说将公主嫁给李家之事?”   秀月点了点头,垂眼看着乳白浆酪,昨日夜里她便听了这消息,只是她纵然万般不高兴,也不能甩脸子,这宫中,谁说话她都可以哭闹,唯独这个名亡实存的老太后她是一点儿也忤逆不得,因为那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这些年来谁都不敢动,那是那些后宫里的眼睛都看着情形的,谁都知道说了只会惹怒帝王,然而老太后说了则不同,老太后只要稍微用些力气,就可将他们连根拔起......   木姑姑问道,:“那殿下可愿嫁给李小侯爷?”   秀月猛然抬头,眼中寒冰一片,盯着木姑姑冷声道:“可愿?”冷笑一声,她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木姑姑不妨直说。”   木姑姑咽了咽口水,没从这公主嘴中套出话来,摸不出她的心思,一时间汗气有些上涌,紧了紧手心:“婢子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公主不嫁给李小侯爷。”   “什么?”秀月眉目一皱,又呵呵连连直笑,笑得木姑姑心头越发沉下:“讲来听听。”   木姑姑这才道:“若是殿下此时挑一位青年才俊去向陛下求赐婚,那太后定然不肯再强迫殿下。”   秀月眼中一沉,又叹了口气,这个法子如此低劣,看来太后还是不放心她......冷然道:“不必了,无论如何,我不会忤逆太后。”她沉吟片刻后又道:“太后亦是在救我,若是这场硬仗大楚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少不得我又要去和亲,若是征战归来这段时日定下婚盟,到时候和亲也不是我这个已经定下婚盟的公主去。”   木姑姑连连点头,嘴里颤颤问道:“殿下说得在理,可殿下真愿嫁给李小侯爷?毕竟李小侯爷他...不成器。”   秀月嘴角一抿:“有多不成器?到底是太后的侄孙儿,能差到哪儿去?”目光坚决,仿佛早已做好了决定,是铁了心要嫁给李小侯爷。   木姑姑眼光微闪,叩首哀声道:“婢子今日多言了。”   秀月看着这下拜叩首的身影,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木姑姑多礼了,此事我该多谢木姑姑才是。”说罢,对颦云点了点头,颦云领会,去帘子内抽出匣子,取出一粒金丸放在案几上。   “我今日只学了几句胡语,木姑姑也只教了几句胡语。”她点一句这事儿,又将金丸朝木姑姑推了推:“木姑姑有心,这点儿小玩意儿还是该收下的。”   木姑姑抬眼看了眼金丸,连连摇头道“不敢”。   秀月面色又一冷,端端几分吓人气势:“木姑姑这该拿的不拿,是在怪我?”木姑姑看她脸色发寒,不敢违背,抬手捉了案几上金丸,忙不迭道谢告退。   看着那个妇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秀月手一挥,案几上的浆酪翻滚一地:“可恶!”颦云被惊得朝后跳了一下,忙蹲下身去捡杯盏,又心思暗转,这人是有多少年没这般发怒了?抬首望她,只见得那广袖呼呼进帘子去了......   木姑姑出了于飞殿,将金丸用手指捻了捻,发现是好金子,这才将金丸揣进腰间锦囊中,这才面露笑意,一点儿不似方才唯唯诺诺模样,一路疾步而行竟然到了长信宫。   经人通报,进入了长信宫,老太后又在逗她那只伯劳鸟,手中正捉了只小签戳着肉给鸟儿喂食。她上前去,碧游点了点头,她才敢出声对老太后:“是要愿意嫁给小侯爷的。”   “愿意?”老太后哼哼一笑:“她可不是什么听话的鸟儿,不过都是老身逼着,她没了法子罢了,你说是不是...明珠?”这话是对鸟儿言语的,木姑姑咽了咽口水,又摸不清楚老太后的心思,只好偏头求助碧游,碧游脸色冷冷:“说实话。”老太后却仿佛没听见他二人,只是依旧逗鸟儿。   木姑姑迟疑了片刻道:“瞧着是有些不愿意,但她说......”   “说什么?”老太后终于顿住手中签子,偏头看着木姑姑,一张慈祥的脸有些发冷。   木姑姑捏了捏腰间的锦袋:“她说纵使小侯爷千万不好,但终究是老太后的侄孙儿,且老太后是在救她,她若是不定下婚来,若然边疆战败她就得再和亲。”   老太后面色一转,仰头呵呵直笑,颇为欢愉,木姑姑也跟着笑来,老太后却又问:“那你为何先前帮着她讲话?”木姑姑颤颤递上腰间锦袋:“她是想封住婢子的口,让婢子不必将此事宣扬出去。”老太后垂眸瞧了一眼锦袋,又偏过头去逗鸟儿,让木姑姑拿着锦袋的手就这么僵着。   木姑姑僵了片刻,知道老太后是默许了,连将锦袋收进袖子里,告退而去。   老太后放下手里的签子,碧游抬手接过,喃笑道:“这下可放下心来了,她可是个敏慧的,掂得清楚着呢。”   老太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朝案几走去,不屑道:“她能掂不清楚?若不是她娘做的那些事儿,她和太子能有今日?她最怕的是老身硬将这事儿翻出来。”说着又冷冷一笑:“也是她命大,她姐和她娘都被毒死,偏她救了回来......到底是死过一回,这人也开悟了许多。” ☆、勤王   五更天外空中尚且弥漫着一股暮霭之意,而楚王宫中正处在一片焦灼之中,朝政上早已议定攻胡,而这攻胡之策却迟迟没有制定下来,帝王也同诸位大臣成日成夜呆在宣示殿议定攻胡之策,众位大臣提出议案许多,可帝王却偏不落定,各王爷纷纷要赶来长安城商讨攻胡令一事,如若这一来,商议不成极容易形成众王挟天子之势,这事儿又惊动了长信宫中的太后。   宣示殿外一声“太后到!”让许多人放下悬挂的心来,太后来了总能免了皇帝陛下的一意孤行。   姬畏原本亦是踱步焦灼等待,听得这一句,攥了攥拳头,迎了去。   老太后拄着黑拐杖,左边是碧游,右边是秀月,身后跟着几位夫人,这架势让大臣们瞠目结舌,何曾见过这么多后宫眷属一齐上殿来的?   姬畏目光扫过这一群后宫眷属,心狠狠沉下,这老太后今日是非要逼他了......   老太后冷着一张脸,拄着拐杖就朝下归去,姬畏被惊得连去扶老太后:“娘,你这是为何?”老太后这一跪,身后的女眷皇子们跟着下跪,眼见这一群皇家老弱都给他跪下了。这满殿的臣也跟着跪下,不敢受老太后这般大礼。   老太后扶着姬畏的手求道:“求陛下收回攻胡令!”   姬畏一瞪眼,只听得身后女儿声音齐齐:“求陛下收回攻胡令!”   老太后又道:“探信兵久不传信,边关军情紧急,求陛下以苍生为念,以咱们这老妇弱子为本,收回攻胡令!”   半殿的大臣窃窃私语、躁动不安起来,这皇帝陛下攻胡本就是行险招儿,如今又收不回边关传信兵,久久不落计划,怎么审视都不是胜券在握,也动摇起来,于是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声音:“求陛下收回攻胡令。”   姬畏急得额上冒汗,这老太后本就不太赞同他攻胡,他用尽了法子,也不过是得了个默许,如今这边关事紧急,老太后又带了这后宫的妇孺前来,不就是要逼他么?可他真要撤回攻胡令么?   一方盔甲将领有一位站出来道:“臣恳请陛下再等等!按理说今日探信兵该到了!”   敢说这样的话,忤逆太后的意思,倒有几分胆色,众人看去,是个年约三十的将军,丹凤大眼鼓着,十分坚持。   秀月偏眼瞧去姬畏,也是有些心惊的,姬畏虽是帝王,可是少有这么坚持。今日太后不让步、皇帝不让步,是要落入朝堂争斗之中了,太后的李氏一族,和手中的那半块虎符,不是吃素的,只怕皇帝到头来还是要妥协。   她一咬唇,若是这攻胡令撤回,那原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   “父皇,儿臣有几句话。”秀月毅然起身。   众人看向她,老太后也瞪着她,她要做什么?   姬畏道:“说!”   秀月道:“众位王爷已经赶往长安,此事父皇应该早做决断,然而攻胡令不能轻易撤去,不如派人去城门迎接,若是众位王先到,即刻传令撤去攻胡令,遣返各王,若是探信兵先到,就调出靖鹿兵,恫吓各王!十万靖鹿兵驻扎长安,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畏眼中精光一闪,她竟然还能有这些法子?他又沉吟道:“只怕......来不及。”   话音才落,就听见人来报,淮安王已经到了殿下,正要求见。   老太后嘴唇紧闭,已经有一位王爷到了......   满殿大臣也有些急慌慌,嘴里叨叨道:“陛下早做决断。”一时间竟然像是被逼入绝境,秀月狠狠皱了皱眉。   门外有些吵闹声,那丹凤眼将军大喝一声,提步就朝外走,秀月跟随在姬畏身后朝外走去,已然见到那将军在门外接过宦臣手中佩剑拔出,对着淮安王,势如猛虎。   淮安王一见姬畏和老太后等人出来,这才行礼,姬畏从将军手中夺过长剑捏在手里,冷笑着问淮安王:“三弟是带了多少人来长安?”却丝毫没有剑回鞘的意思。   淮安王道冒出一股冷意,他这个哥哥他还是知道些的,早年姬畏的性子混,因一个小侯爷杀了姬畏养的老虎,就一剑劈了那小侯爷,看得他是心惊肉跳,这些年来做了皇帝,姬畏的性子反倒收敛隐忍许多,可那些骨子里的狠劲儿不是轻易磨灭的,气急给他一刀也是可能的。   淮安王挤出一丝笑:“臣弟没带人来。”   姬畏眼一眯,没带人?这次各王是要兴师勤他了吧!他冷冷一笑,却将剑哗啦一声收回鞘中。淮安王心头一松,他来得太早了,该等着其他几位王的。   姬畏一进殿中,就吩咐道:“依长公主所言,可有异议?”   众臣无异议,这便派了人出去,秀月立在太后身后,不去看任何人,仿佛方才那些话不是她说的,她方才太冒尖儿,少不得祸事要来了。   其余两位王还在赶往长安的路上,赶得匆忙大声呵斥赶车马的人......   清晨的长安城外桃李纷飞,挑着担子、赶着牛车的百姓们正行色匆匆到城中去赶集,忽然一个挑担子的人放下了担子朝后望去,其余人也听见了那一阵轰隆隆的踢踏声,也随着那挑担子的人眼光朝后望去......一队骏马骑队卷着香氛桃花飞瓣遥遥而来,领头的那个猩红斗篷呼呼刮着,马蹄疾飞,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桃花香泥,听得那马嘶叫一声,马背半立,马上英姿捏了捏鞭子指着城门内道:“北疆急事!军情紧急!”   守门的人抬头瞧见那英姿,忙指挥控制进出城门的百姓站在一旁去,给这队骑军留下马道。   北疆军情?是真要打仗了?人群中阵阵躁动,马上的人偏过头来朗然唤道:“莫怕!扬我楚风的时候到了!”一手挥鞭敲在地上,啪一声响起,群众看去,桃花馥郁、冉冉一轮朝阳,好一个俊俏英武的将军!众人一时间心头也升起了一股豪情,躁动声越发大了,这次的躁动声中多了几分底气。   那头守门人将群众控制好,连声唤道:“卫将军,可入城!”才进入城就遇见那丹凤眼将军,二人一照面,丹凤眼便道:“快进宫!等你等疯了!”卫桑沉吟少顷,宫里出事儿了?问道:“你去作何?”丹凤眼道:“调靖鹿兵,几位王都赶往长安,淮安王已经殿前拔剑了。”卫桑脸色一沉,顿了一顿道:“他们来,少不得带些兵,定然带得不多,后面大军等着他们下令攻来,你去调兵,泄露出消息,就说靖鹿有兵十五万,这亏本的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   丹凤眼皱眉沉思,脑子里回旋片刻,多说“五万”靖鹿兵,是吓那些王,让他们知道这长安城不是他们想打就能打的,咱们帝王的心计深得很早有打算,只要他们敢造反,就要名正言顺地灭了他们。 ☆、定势   朝堂上有几位夫人受不得这紧张压迫气氛开始哭哭啼啼,被老太后赶了回去,秀月本也是要走,但老太后将她的手一捉:“你是太子的亲姐,听听也好。”她便只好在一旁扶着老太后等候着消息传来。   这方捶胸跺脚焦灼等待着,秀月瞧去姬畏,姬畏紧紧抿着唇,皇后也立在一旁与她的兄长徐将军不时相视,眼中显出焦急。   终于,迎来了朗朗一声:“陛下!”   这殿里的人都上前几步挤去看门外,看到的是个披风携剑的年青人,都吐出一口气。   秀月凝了凝眉头,这次派去的探信兵是卫桑?他似乎太得宠了......   一旁的一位将军朝那人喝道:“卫桑!怎的如此晚!”   卫桑一进殿门就立即单膝跪地,拱手道:“臣已查探好边疆军情,恳请陛下立即议定攻胡之法!”   秀月亲耳听见他嘴里“攻胡”的话才真的放下一颗心,颤着唇角笑了笑。   老太后也放下心,看着卫桑却面如寒冰:“还好不迟!”领着秀月与碧游出了门去,淮安王则将眉头拧成疙瘩,如今军情已经查明,万事具备,他们再不能责怪皇帝了。   秀月扶着老太后走到到门口,对这少年将如此受陛下器重仍旧有些疑惑,偏回首去朝他望了一眼,他已经起身同众人商议攻胡之计,余光扫见她,微微展露一个笑意,她一弯脖子,极其自然地扶着老太后离去。   沿着大道慢吞吞走着,微风轻拂,风中花香馥郁,老太后心头还是放心不下宣示殿,但也不好再插手朝政,便也不急着回长信宫,而在外面散步。   秀月心念卫桑那事儿,有意无意道:“这小将军是真得父皇的宠,难得有这般年青的人这等得宠。”   老太后哼笑一声:“这小子来头大,人也有些能耐,你父皇才看准了他。”   “来头大?”秀月眨眼儿,像是个想要听些八卦的小女娃,十分无害好奇模样。   老太后点了点头,念着她是太子亲姐,这些朝政中的事儿也确实该知道些,便慢慢道:“他就是洛阳卫氏一族后人。”   “洛阳卫氏一族?”秀月低低咀嚼,忽然又道:“是跟高祖征战过,不过......这么些年来没出什么有本事的,落败了不是么?”   老太后“嗨”一声叹气,倚在桥上,看着太液池中的徐徐水波,秀月也跟着站在一旁。   “这洛阳卫氏一族本是前朝卫兰的后人,后来高祖之时,卫敏跟着高祖打天下反前朝,也封了侯,只是到了后来卫家没出什么有本事的人,落魄下去了罢了。”对一个家族的历史轻描淡写,秀月也不多问,老太后愿意说的她才能听,不愿意说的问了就是在讨人厌恶。   老太后说着又淡淡笑了笑:“他倒是不同,在胡族呆了几年,一年前从胡族归来,带回来了胡族右贤王的脑袋,你说说......一个一兵一卒都没有的小子,怎么割了胡族右贤王的脑袋的?”   秀月也轻呼出声,那人竟然割了胡族右贤王的脑袋,脑中竟然浮起他教她骑马时候说什么“她的性子比胡族女人还厉害”的话,她这脸是丢大发了......   老太后见她入神想着事儿,唤了她一声,秀月猛然醒神,脸色有些泛红,老太后脸色脸色一沉:“不过......若是这次攻胡事败,他卫氏一族恐怕就要断了。”   什么意思?秀月眼睫轻颤,老太后的意思是若是攻打胡族战败,就要斩了卫桑?她有些惊诧问道:“要斩了他?”   老太后冷冷道:“他早斩了胡族右贤王,又为我军将领,早同胡族结下仇怨,若不是这一年来领着闲职躲于暗处,只怕早被人告发胡族那头丢了性命,如今他一力主站,若是战败他只能拿命来抵。”   秀月听得心头沉甸甸如灌铜水,依着老太后的意思,若是战败,这头是少不得要杀卫桑来安抚胡族那边的怒气......   老太后的一番话说得秀月越发动乱起来,她回到于飞殿却睡意全无,洗漱后便披着头发跪坐在铜镜前,静静看着铜镜里的那张面孔,计时漏壶里的水一滴一滴滴着,滴落、滴落,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她抬手拂上这面庞,这面庞美则美矣,只是她更怀念的是另外一张,那一张平凡的脸才更让她安心,她一叹低喃:“六年了,我真的成了这大楚的长公主。”   颦云站在一旁笑道:“长公主说什么呢!您本就是大楚的长公主,哪有真假一说。”   秀月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她本就是大楚的长公主?她不过是误入这时空的一个女人,顶了这美丽女娃的躯壳,顶了这女娃的长公主之位,继承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见了面上的荣耀动人也受了背地里的欺侮肮脏,她眼皮一垂,荣耀也罢、苦难也罢,都不是那个娇娇弱弱的姬秀月,而是她这个异时空来客的了,目光轻动又捉着那沉香木梳在梳理头发:“你可知卫大人?”   “卫大人?”颦云嘻嘻一笑,公主竟然主动问起了个男人:“是惹殿下不悦的卫大人?”   秀月点了点头,依旧自己梳理头发,看不出神情,颦云却凑着头凝了眉:“卫大人生得美,也得陛下提拔,只是......”   “只是什么?”秀月放下沉香梳,抬首定定盯着颦云,那神色竟然极为认真,她咽了咽口水:“只是没根基,卫氏败落得不成样子,他又常惹长公主恼恨。”   秀月神色一敛,又捏了捏衣角,沉默片刻,手一松,吩咐道:“梳妆,待会儿去卫美人处。”   颦云“啊?”一声,看了看那边的漏壶,这还早着呢,宫里的人只怕都歇着了,遂问道:“半夜去?”   秀月道:“梳好妆就去。”她要赌这一把。   “那奴婢去唤人。”颦云就提步要去唤人来给秀月梳妆。   秀月摇了摇头,只道:“不可惊动,梳好妆去便是。”   颦云应下,蹲下身来给她叠发髻,镜中人沉着脸,余光瞧见案几上摆放的红胭脂盒子,白皙如玉的手指伸进盒子里点了一点,润在眼角......她要赌这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改完了前面这么多章,好欢乐。 ☆、算计   乌云蔽月,披香殿却仍旧灯火明明,帘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卫美人擦了擦嘴角咳出的水渍,将帕子递给子君,朝后倚在床头,闭上眼睛,深陷的眼眶配着苍白的面颊有几分可怖。   子君看不下去,在一旁低低抽泣着。卫美人微微睁眼看了眼子君,眼光微动,有些木讷,显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之期:“九郎呢?”子君哭得越发厉害了,卫桑才回朝,忙在朝政上,哪里有空管这里?   卫美人忽然又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嗽了几分又有几分清明,喃喃道:“他还没来啊~”说完朝后一倒,又靠在了床头。   子君劝慰道:“您今儿就歇了吧,卫大人来了,婢子唤醒你。”   卫美人嘟着瘦削的面颊摇了摇头:“不,我等九郎,等他来,等他来......”像是个耍脾气的小孩子,却让人十分心疼。   子君又开始拭泪,卫美人低低喃喃埋怨道:“哭什么?还能撑几日,我知道。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九郎说。”   子君听她心头明白,更止不住要哭,这才哭着,就听门轻轻响了一声,一个小婢子端着灯火在帘子外道:“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来了?子君掀开帘子的衣角,虚虚实实看见长颈鹤灯旁的那个女人披着猩红锦衣,灯光之下竟然容光迫人、分外美丽。她赶忙放下帘子,凑在卫美人耳朵旁说了两句话,卫美人眼中升起一丝光彩,硬扯着嘴皮笑了笑道:“这才是长公主,这才配做我卫家的女人。”   子君也捉着帕子再擦了擦眼角,揭开帘子,秀月迎了过来......   “这几日可好些了?”秀月跪坐在床榻前,拂着卫美人的臂膀,迎着蜡黄的灯又眼瞧见卫美人的脸瘦的巴掌大,心下又生可怜:“我吵醒你了。”   卫美人摆了摆手,捉着秀月的手捏在掌心里:“你是有事儿来找我么?”   秀月睁大眼睛,卫美人也病入膏肓,他是否在这时刻还能顾念得上她......她咬了咬唇:“是有事相同卫大人说。”   卫美人笑了笑:“何事?可能告诉我?”   秀月犹豫一分,此时同卫美人讲?那卫美人会劝卫桑帮她还是放弃她?心头反复几分,还是决定说出:“是下嫁李家一事,左右想来没法子,只能借卫大人的手找个可靠的人,去求父皇赐婚。”说透了,就是借卫桑的手去给她找个有后盾的青年士子上门求亲,既可避免嫁给那个李策,也免了她与太后的正面冲突。   卫美人听完,眼皮耷拉一下,抽手从枕下摸索,摸出个玉簪塞在秀月手中,秀月看着手里的盈盈翠簪,有些疑惑,给她簪子做什么?   卫美人道:“依他的性子,只要是殿下所求,他必不会推辞。殿下想的法子不过是解燃眉之急,找到人主动求亲又如何?殿下要如何抉择?怕殿下只能二者皆不选吧。如若这般,倒不如我给殿下出个法子,以绝后患。”说完这些话,又开始捂嘴咳嗽起来。   秀月听着这咳嗽声,心头打鼓,果然这卫美人是不会任由这件事儿的,她要求卫桑,卫美人是要从中计算一番的,她皱了皱眉道:“美人只管说。”   卫美人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这簪是九郎束发时用的,说是给以后意中人的定情信物。”   秀月直觉这手中冰冰凉凉的玉簪犹如烫手山芋,她想要缩手扔下那滑溜溜的翠簪,却被卫美人一手扣紧了手腕,这病入膏肓之人手劲儿此刻出奇地大,让她缩不得。   “美人到底是何意?”秀月瞪着眼。   卫美人垂着头距离她不过咫尺:“不过是想让殿下解过燃眉之急后,择九郎为帝婿。”   “你!”秀月竟说不出话来,她沉着眉目,解过燃眉之急后择卫桑为帝婿,这卫美人算得好长远,若是择了卫桑为帝婿,他便不仅是宠臣更是皇家一脉,那没有根基的卫氏一族就有了皇家根基,与如今的太后李氏一族、皇后徐氏一族也没有什么差异。   卫美人见秀月愠怒,又咳咳咳嗽笑道:“九郎不是那些个没用的男人,定不会叫殿下吃亏!若是他攻胡大胜,你和他不正是英雄美人么?”   ......   偏殿灯架上燃起一排排油灯,她跪坐在案几前,目不转睛盯着摆放在案几上的玉簪,寒着一张脸,再美的人住在这权利风云漩涡之中皆是豺狼虎豹啊~这卫家的人就盼着皇室倚靠么?那她是否要借助他得宠,谋一个安生?   正殿隐隐传来几个声音,她静着心竖着耳朵听去,奈何什么也听不清,她一捏那案几上的玉簪塞进袖中,双袖一叠出了偏殿。   帘子有些晃动,虚虚实实可见帘内人。   男人将女人半抱着,女人倚在男人怀中,低声嘱咐着什么,男人垂着头聆听着。她走了两三步,大袖又是一摆,进了偏殿,心头复杂,只得站在一缕灯光前,出神看着。   颦云跟在身后,瞧不出今儿长公主的心事,试探唤了她一句:“殿下。”她眼一闭,双手捂着脸,像是要把一张脸埋进去:“去请卫大人来,我有事同他商议。”颦云低了低身,低低应声:“诺。”   片刻,门口来了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的锦衣尚未换下,顶上发髻也十分凌乱,只是立在那头朝她温柔笑着:“你在等我?”   秀月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给颦云,颦云立即站到偏殿外去。   他提步过来,漫入一片灯火之中,垂首瞧着她,她也垂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忽然道:“不说事?”秀月这才抬头看他,眼中噙着一点泪水,卫桑眉头狠狠凝了凝:“阿姐所说为难你了?”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若是不愿......”   “为何不愿?就依美人所言。”她紧紧捏着拳头:“你若得胜归来,我嫁给你,你若战败,你死,我远嫁胡族!”不是就是赌一把么?   卫桑眼光黑沉沉盯着她,她不避让,与他对视着,像是要较出个高低,终是他抬手躬身一行礼,硬邦邦道:“诺!”   秀月看着他行礼,为了这点儿荣华富贵也是为难他了......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卫大人不必为难,熬到齐光登基,我自不会再霸着正妻之位,那时我自有法子,还卫大人一个自由。”“什么?”卫桑偏起脑袋,眼中有几分不解。   秀月道:“齐光若是登基,我这个长公主也可以消失了。”他要权利,她给了他帝婿的荣耀,她要解脱,他给她解脱,他们也就是是个两不相欠吧.....管它的美人英雄、情投意合的虚话......   “消失?”卫桑沉默几分,研磨了她这话里的意思,他苦涩一笑:“你真的从不信我。”   秀月无言,她信他?她不信他?她不敢说,也不能问。 ☆、求亲   鸡鸣声声,天空的黑霾被淡淡日光冲散,宦臣婢女举着勺子扣熄灯盏里的灯火,帝王披了件袍子趴在案几上熟睡。   高和脚步匆匆从门外而来,凑在熟睡的帝王耳边轻声道:“陛下,卫桑求见。”   帝王惺忪睁眼,揉了揉胀痛额角,他整整三日三夜未眠,这才歇下就又来了人,疲倦道:“让他进来。”身子一歪,斜靠在了靠枕上,又闭着眼儿假寐起来。   脚步声响起......“陛下。”   “嗯。”姬畏眼不带睁,只问:“何事?”   “臣求陛下一物。”   “求赏赐?”姬畏笑了笑,睁眼看去,跪在地上的男儿还是昨日的衣袍,是什么值得他连仪态都顾不上要来求的?他忽然有些趣味,手指点了点案几:“何物?”   “臣求陛下将长公主赐给臣。”   手指哒一声停住,双目竖立,姬畏手臂一撑弹起身来,怒指卫桑:“你敢再说一次?”卫桑抬头起来,不卑不亢道:“臣求陛下将长公主赐给臣。”   “好你个卫桑!好!好!”姬畏气得全身发抖,瞥眼又见柱上悬挂的七星佩剑,盛怒之下不假思索,大步去将佩剑抽出,手臂一挥,那剑架在卫桑的脖子上:“朕看你卫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小一个右将军竟敢觊觎朕的女儿!”他身子一弯,瞪着卫桑,压低着声音,却越发显得那声音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一团腾腾燃烧的火焰和威压:“你是自认为你在胡族呆过几年,就要和朕讲条件了么?你卫家的本事还没这般大!想用朕的女儿来自保,找错路了!”手中剑一紧,卫桑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   卫桑仿若无事,只朗声道:“非也,臣非利用长公主自保。臣所求的是陛下一个允诺,恳请陛下允诺臣,若是此战胜,陛下将长公主赐给臣。”帝王又捏了捏手中剑,却没有再划下去,恶狠狠道:“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秀月乃是太子亲姐,你便是大胜归来,也不够格娶她!”历来太子亲姐出嫁,哪位不是嫁给老贵族的大士子?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将军想捡这个便宜?   卫桑皱眉道:“想必陛下已经听说了太后欲将长公主许给李氏一族,且不说李策为人如何,难道陛下真愿在太子登基后,李氏一族依旧把持朝政,而太子无一可信之人、前后掣肘?”   姬畏沉吟住,半晌,将手中剑一扔,一脚踢在卫桑肩上,将他踢得反坐一下,喝道:“滚!滚!滚!”   卫桑起身告退出去,姬畏却步履蹒跚起来,像是一瞬苍老二十岁。和急忙来扶姬畏,嘴里急哼哼道:“陛下同他置气什么?不过是个楞头小子,”姬畏手臂一抬,阻止了高和说下去:“他才不是个楞头小子,哪个楞头小子,会在此时给朕讲李氏干政一事?”   “这......”高和呐呐,辩驳不出来,卫桑是有几分本事的,他也知道,只是依他卫家的根基要娶长公主确实是高攀了:“陛下之意......”   姬畏跪坐下去,又开始咳嗽起来,捂着帕子咯出几缕血,他看着帕子上的血,神情落寞:“这小子城府太深。”高和也皱起眉头,躬着身道:“婢子看来,卫右将不过是趁着时机向陛下讨个好处,城府还算不上。”姬畏抿直了唇,摇头道:“秀月只是他借的名头,他是在提醒朕,李氏一族太强,朕该为太子养心腹,而他这个年青的将军、长公主的夫君,不正是太子最好的心腹么?他是让朕扶持卫氏一族!”   高和惊讶张大了嘴,这小子说了那几句话竟然有这么多心计?   “既是如此,陛下是不应此事?”高和向来细处揣摩心思厉害,听姬畏之意,是不喜卫桑心计之深。   姬畏将手中锦帕一捏,冷笑一声,双目如豹盯着门外:“剑是把好剑,用好了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用差了伤及自身性命不保,是用还是扔,要看这剑是否忠于主人。”   这么说来,此事尚未定论?高和迟疑:“那长公主可愿?”   姬畏瞥了高和一眼,面色有些发寒,高和缩了缩脖子......   一连三日过去,秀月没有等到宣示殿传来有过士子去求亲的消息,不免有些失望,洗漱后躺在榻上,脑中浮现那人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与她之间的利益就建立在“长公主”这个名号上,可她却私下做了多情的人......灯光模模糊糊下去。   “殿下,殿下!”   她好不容易睡着,却又不得不醒来,有些迷迷糊糊,任由颦云急急忙忙给她披袍子,耳边听颦云急慌慌道:“卫美人熬不住了!”   秀月乍然醒神:“卫美人病重?”手将袍子襟一拉,趿拉着丝履朝外跑去,颦云捉着只碧玉梳追在后面唤道:“莫急,莫急,梳发!”秀月哪里管她,一手扯过颦云手里的梳子,一边朝披香殿赶去,一边胡乱梳发。   脚步疾翻,婢子提着宫灯,在前方随着她越跑越快,披香殿内正灯火盈盈,秀月一进帘子,见到卫桑正将瘦骨嶙峋的卫美人抱在怀里,卫美人脸上比之以往倒多了几分神采笑嘻嘻唤她:“殿下来了。”   秀月看她神采奕奕,料到卫美人是回光返照了,勉强做笑颜,低身去拂卫美人的手:“今儿气色好多了。”   卫美人眼波流转,嗤了她一声:“你也哄我,我这是熬不住了。”竟然娇娇俏俏像是撒娇。   秀月忍不得鼻子一酸,只能扯着嘴角笑得极为难受。   “你也莫要伤心。”卫美人不甚在意,将秀月的手捉住,放在卫桑的手中,将他二人手紧紧捏在一处:“长公主,九郎不会负你。”双眼迷蒙瞧着秀月,带着几分请求之色。   秀月实在不忍,点了点头:“我知道。”   卫美人这才又露出笑意,仰头看着抱着她的卫桑,抬手轻抚卫桑的面庞柔柔道:“九郎啊,卫家不能倒下去。”又抱着卫桑的脖子,悄悄凑在卫桑的耳边说了些话,秀月垂头并不在意此刻卫美人还会说什么。   她稍觉卫桑目光,抬首起来,瞧见他眸中一抹复杂神色,她心头端端咯噔一声,又垂下头去。 ☆、算计   她对于这种状况微感不爽,要抽回手去,半蜷着的拳头才动,就被一把握紧,她一凝,抬手看他,正对上一双沉冷倔强的眸子,她心头一软,手掌一伸与他相握住。   他怔了怔,眼中有几分光彩,像是漆黑的夜空下投下几缕月光,打亮了一片杏花林,秀月脸有些泛红,却发觉握着那握紧的手将她越握越紧,像是要将骨骼交错镶嵌在一起。   卫美人瞧见秀月娇羞模样,也大感安慰,她最怕的是秀月对卫桑毫无情义,到时候撂挑子不干,可如今看来她今夜那一招险棋是多余的了。   “陛下到。”   秀月心头一颤,猛地抽回手,有些错愕,父皇怎会来?那她和卫美人的商议之事岂不暴露?她又该对此事如何回答?绝不承认?一切都是巧合?可这似乎由不得她来扯谎掩盖。一时间她没了章法,瞧去卫桑,卫桑却依旧从容,他早知道父皇要来......   帘子一波动,帘外身影一顿,瞧着三人。卫美人急急忙忙将锦被一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陛下莫看,莫看。”   姬畏怒火腾腾盯了秀月一眼,又强压下那股火气,进帘子来揭被子,哄道:“让朕看看。”   锦被内开始抽气声:“别......妾病重,容姿不复往昔,妾又心悦陛下,不愿......陛下见到妾这般丑陋模样。”   姬畏依旧去揭被子,被子却被一裹,裹得更紧,里面的抽气声越发厉害,估摸是累得越发厉害,听得人心头焦灼。   “好,朕不见你。”姬畏终究松了手。   锦被稍稍松开,传出声音:“长公主同九郎先回可好?”   卫桑拂了拂锦被,哽出一个声音:“好。”   秀月脸色又青又白,刚才姬畏的眼色她看见了,姬畏是生气了......浑浑噩噩同着卫桑出门去。   身后隐隐约约:“陛下去帘子外守着妾身可好?陛下从未守着妾身入睡过呢?”又在撒娇,只是这撒娇让人伤心。   “好,朕就守着外面。”   秀月脚步有些发虚,出得门来,这一袭清冷的月光照得她醒过神来,这是他们的局,如今这个婚盟交易她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她怎么就信了他?余光瞥见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她反身就扬起巴掌朝他脸庞落去。   他冷冰冰迎着她的巴掌,清光冷月,深秀轮廓之上再无往常的笑意,反而是一股硬着脸硬挨的模样,如今他这般模样,她又哪里打得下去,“唉!”一声,巴掌握成拳头砸在在他肩膀上,又气又苦:“卫大人好手段!”竟然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和他暴露在姬畏面前,如今她哪里还有退路!   她愤然离去,身躯一紧,猝不及防落入他怀中,颦云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怕惊扰了殿内的帝王,只能压低了声音喝道:“大胆!”却被他一瞪,那一瞪颦云缩了脖子,这眼儿像是刀锋割来了。   秀月被他这一招弄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只能伸手去拉他紧紧捆着自己的双臂,低喝道:“放开!”   “秀月,陪我等等。”他硬邦邦说在她耳边,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又哪里会听他的,脚一跺,踩在他的脚背上,听得他闷哼一声,身上的手臂真的松开了些。   她匆匆脱离出来,捉着颦云就跑,瞥头间见他眉头紧皱双眸中伤痛......   脚步疾奔,她慌乱一片,行至玉河,流水哗哗,她越发清醒起来,她脚步稍稍缓住。   “这卫桑实在大胆!”颦云在一旁骂道:“还在披香殿外就敢动手动脚!陛下还在殿内,也不看看情形。”   秀月脚步一顿,偏首看着河中的清月倒影,猛然想起初时,她和齐光四面楚歌之中,这个男人却反而帮助他们......太子之争到她选亲,这后宫前朝的动荡不安,不过是他趁着空隙只手翻云覆雨,好大的一盘棋,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棋子.....一颗名叫长公主的棋子,嘴中说不出的苦涩:“颦云,他算计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月色苍白华丽打在她静静闭着双眸半仰着的面庞上,像是被雕琢上好的羊脂白玉,风撩起玉河中一丝微波,睫毛如蝶翼颤了颤:“他让我陪他...”   “什么?”颦云搞不懂秀月再说什么。   秀月一摇头:“回披香殿!”身子一转,耳边有些螟蛉嘶鸣,她握紧了拳头--卫桑你既然这么想做我的夫君,我怎会不如你的愿?   她脚步如同来时那般急促,又急促回去,瞧见他正倚在披香殿外的高柱之上。他见到她回来,疾步迎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身子有些颤抖,吐出些颤巍巍的气息,她在他怀里闭了眼,反手将他的肩背扣住。   他感受到她的回应,脊背僵了一僵,复而将她搂得更紧。   高和手持拂尘,冷冷看着这一切,有些摇头--走了又回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放肆,是定了心么?   一位守在门外的小婢子转身入了殿内。   拂尘一摆,高和入殿,姬畏正坐在帘外手中捉了只草蚱蜢,目光悠悠,多年以前,她初入宫百无聊奈之下折了几十只蚱蜢在这宫殿里,赤着脚在蚱蜢零落的软毯上跳舞......略略一叹:“是真美人啊~”   “陛下!”高和唤得姬畏醒神。   “何事?”   高和道:“长公主去而复返。”   姬畏眉头一拧,捏着那蚱蜢不做言语,帘子内一阵拉紧的咳嗽声,姬畏手指探了探帘子又缩回了手。   咳嗽稍停,帘内道:“陛下,妾身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何事?”姬畏暂且放下秀月的事。   “九郎他早过加冠之年,却还未娶亲,妾观长公主与九郎情真意切,不知陛下可否...可否应了他...二...二人?”   姬畏脸瞬间若寒冰,应了二人?   半晌无言。   灯火扑扑闪了闪,先前进帘的小婢子揭开帘子,子君哭花了一张脸走出来:“美人殁了!美人......殁了。”说完泣不成声跌在地上,小婢子疾步跑出门去传递死讯,姬畏将蚂蚱一握,仰头一叹。   卫桑从门外大步跑来,闯进帘内,床铺上的人锦被覆面,见不得真颜,他双膝一弯跪坐在床榻前,额隔锦被抵着卫美人,微声唤道:“阿姐。”   秀月匆匆跟在身后,看见此情景,百味陈杂......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猜会不会相爱相杀? ☆、父女兵戎   三四月是一年最好的风景,秀月却在这两日生出了病,成日缠绵病榻,长信宫也不再去......   秀月才醒,听得几个小婢子说外面桃花开得好,想着外面风景正好,就命人掀开帘子打开高窗,斜倚在床头看着窗外那生机盎然的绿叶。   “怎的就病了?”颦云叹了一口气,端了盏香浓米浆喂给秀月。   秀月眼皮微垂,怎的病了?她成日里挖空心思,防着别人算计却在这次输了个干净,能不病么?想着想着,她捉了一缕青丝在手中细细看了起来。   颦云瞧她心不在焉到又去看头发,就埋怨道:“喝些米浆,快躺着,若不是如此这病还得拖着。”又舀了一勺子米浆到她唇边。   她脑袋偏了偏,避开那勺子,反而将手中青丝递在颦云跟前儿问道:“你看看有白发么?”   颦云这才明了,这长公主是怕有白发,也盯着这缕头发看起来,手中青丝悠悠,十分靓丽,一点儿枯燥也无,何况白发,便笑道:“长公主正是年轻美貌,哪来的白发?”   正是年轻美貌?再是年轻美貌的人也经不得人算计,她扯着嘴角不屑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发鬓,她只是还没到时候......但凡心计过度者,必不得长命,可怜她捡来这姬秀月的命就这么坎坷。   颦云见她又在出神想事情,担心她这么露着病情加重,便出声道:“躺着吧。”   秀月回神,揉了揉额角,依着颦云所言躺倒在玉枕上。方躺下就听见门外一声“陛下到”,忙不迭起身,该来的还是来了。   姬畏大步而来,瞧见秀月披着件薄衫站在床榻边对他行礼,不过两日她已显瘦单薄削之态,让他想起六年前她遭逢大难醒来的时候,不会说话、不识字、不敢在宫中行走、不肯认其他女人做母亲,他便亲自带她,常常将她带在身侧,如今的宣示殿也放着她睡得小榻,几个子女中,唯有秀月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心头本是因为卫桑之事想要训斥她,但见此形状又生出不忍来,沉默片刻才道:“朕有事问你。”   秀月一张苍白的脸血色又降下去些,颦云听话听音退了出去。   于飞殿一下就空荡荡了起来,秀月垂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小娃娃,等着自己父亲的责罚。   “你和卫桑是怎么回事?”姬畏抬手拂上秀月的脑袋,如同她还年幼。   秀月心头紧了紧,有些想哭,她和卫桑怎么回事?她被卫家人算计了,可是她能说么?她不能说,她和卫桑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毁了卫桑她也不会好过。   “卫将军年少英姿,儿臣......心悦他。”   姬畏手一顿,心悦?好一个心悦,他倒不知她的女儿这等容易动情,当年及笄之时,多少少年英雄求亲,她为了齐光不也拒了么?这时候居然看上一个寒门小子!   二人的相对凝默让秀月心头越发怵,捏紧了拳头,添上一句:“儿臣不愿嫁给李策。”   不愿嫁给李策,良久,姬畏低喝道:“不愿嫁给李策,你就敢和卫桑勾结?”   秀月捏紧了袖角,抬起头来同姬畏对视,有几分执拗:“那父皇以为呢?听祖母的话,坐以待毙?儿臣的命就这么可怜?不是远嫁胡族就是嫁给李策!”   姬畏一噎,复而皱了眉毛:“你生为公主,自该明白皇家之人尊贵无边也毫无自由的道理。”   秀月冷笑一声,对,尊贵无边也毫无自由,她已经体味到了,可她永远做不来束手就擒的事:“那儿臣也要搏一把!”   “你!”姬畏一摔袖子,转身便朝外走去。   秀月看着姬畏怒气腾腾离去的背影,脚上一软,滑坐下去。   颦云跑过来看见秀月正坐在地上,忙扶她起来,她一言不发郁郁躺在榻上,颦云见到她这样,又想起方才陛下那样,想来是二人心头不悦,此时不敢多问,只去将帘子搁下退了出去。   这般僵持到下午,帘外来报高内侍前来,她这才打起了精神,父皇同意还是不同意就看高内侍带来什么消息了。   高内侍站在帘子外道:“殿下,靖鹿大军明日清晨出发。”说罢就要告退。   带的是大军出发的消息?秀月手指在锦被上划了划,脸上一喜,一揭锦被跳下床:“高内侍且慢!”拉开匣子取了两粒金丸。   帘子掀开,高内侍看见衣衫不齐秀月忙又躬身行礼,那双半趿拉着的鞋履落在他的眼下,女子身上几分蕙偌的香气盈来,白玉般的手指捏着金丸塞给他:“辛苦高内侍了。”   高和眼光轻闪,也真是个心思通透的美人,难怪那卫桑眼中有几分迷恋之情,他将金丸收进袖中,将拂尘换了个臂弯搭着,笑道:“此事殿下不必担忧,只要那卫右将大胜归来,你二人自可终成眷属。”又顿了顿夸赞道:“卫右将也是厉害人物,敢去亲自找陛下求亲,凭这份儿气魄,配公主殿下也差不到哪里去。”   卫桑已经前去求亲了?秀月微微惊愕:“何时的事?”   高和疑惑,何时?难道卫桑求亲长公主还不知道?   “从边疆回来第二日清晨就去了,气得陛下差点儿割了他脑袋!长公主不知么?”   “....”秀月凝了凝,第二日就去了,可她为何不知?那他又为何要出披香殿相遇那一招?她有些凌乱,这卫桑的目的让她越来越摸不清楚。   “那婢子告退。”高和不多问。   秀月缓神笑了笑,命颦云送高内侍出门,自己却又开始琢磨起来,卫桑的用意。   颦云回来看见秀月正坐在镜前,皱了眉:“怎不去躺着,若是又凉了如何是好?”   秀月摇了摇头:“无妨,给我梳妆。”   “梳妆?”颦云惊讶出声:“去长信宫?”   秀月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兀自笑了笑:“靖鹿大军要出发,自然是去靖鹿看看。”   “去靖鹿!”颦云低呼出声,长公主是要去见那个人么?   秀月点头道:“去靖鹿!”既然高内侍带了消息来,那她自然是要去送送他。 ☆、临行相见   靖鹿大军蓄势待发,帝王践行后,卫桑正在军帐中同几位将军料理事物,一士兵进来拱手道:“卫右将,有人找。”   卫桑正是手指点在军事图上,尚不得空,听得有人找,头也不抬:“谁?”   “说是你妹子!”   妹子?!卫桑抬起头来,有些迟疑,旁边丹凤眼的将军笑哈哈道:“他只有一个姐姐,哪里有妹子!小郎听错了,快让她回去!”   士兵为难道:“是妹子,她自己说的。”   卫桑已经隐隐猜到:“我去看看!你们先商议着。”说着踩步出去。   行到军营外围,有一辆马车立在树下,本是半掀着帘子,那人儿探着脑袋好奇环顾外面,但见着他来,身子缩回帘中帘子就被刷地放下,他瞧见她的小动作,有些好笑,疾步赶了过来。   卫桑正抱拳行礼,颦云一手前去掀帘子,恭恭敬敬道:“卫大人不必多礼,公主请卫大人上车谈。”   卫桑看了看身上的甲胄,他在军中不解甲胄,实在是不能登入这窄小的马车之中,便歉意道:“还请殿下下车谈,臣身着甲胄不便上车。”   秀月垂首想了想,原本今日她呆在马车之中就是掩人耳目,他又这般说了,还何必遮掩呢?只一叹:“是秀月思虑不周,这就下车来。”   帘子一拨,她才要跳下,就见一修长手掌神来,她随着看去,他今日着了白袍银甲,显得很是挺拔英俊,又因眉若远山,眼若横波,一番笑意盈盈模样,既是神气又是温柔,她眼睑一垂,又缩回马车里,捉了把黑鞘镶翠玉匕首放在他手中:“这是赠你的。”哒一声自行跳下马。   卫桑略微惊讶,收回手里的匕首打量起来,这黑鞘黑得沉,偏又镶了几块翠玉,模样是素雅得紧,他皱了皱眉,这匕首给他这个男儿用?又拔开鞘,但见刃身顿顿无彩,但他却立刻认出这匕首并非凡品,脱口赞道:“好刀!”   颦云在一旁笑着接口:“是陛下送长公主的及笄之礼,怎会不是好刀?”   秀月淡淡笑了笑,她收了他的玉簪,她自然该回赠匕首的,若然不如此,怎能算计到他呢?   卫桑听说是她的及笄之礼,有些欢喜,又见她浅笑怡然,也弯着唇笑了起来:“臣领着殿下走走可好?”   这话儿中虽是一个臣一个殿下,可偏偏让人听着有几分宠溺之味,秀月低头笑了笑,点了点头,颦云识趣儿道:“那婢子就在此处等殿下。”   秀月嗯一声,算是允了颦云,她素来也不喜什么事都告诉颦云。   卫桑领着秀月走在林间山道上,风过林间,一片莎莎声,嘈杂动人......   “殿下无话要嘱咐臣?”他偏首瞧她,她却看着前方。   秀月敛了眸子:“有话嘱咐,又不知从何说起。”叹了一口气,又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在自嘲,偏首来看他,却落入一片苍翠温柔之中,她慌忙一垂眼,躲开那眼睛对视,他会骗人......比她的手段还要高些。   卫桑见她闪躲,伸手就将她掩藏在袖下的手一握。她被他猝然握手,当即惊得要抽手,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撞在硬邦邦的铁甲上,她闷哼一声,听他低低唤道:“秀月,别动。”   她挣了挣,挣不脱反倒弄得自己累,也懒得了,只脸颊贴在他冷冰冰的铁甲上冷笑道:“卫九郎,好好抱着我,这仗打输了,就再抱不到了。”他还真是想抱就抱了?   卫桑将下巴搁在她的乌发之上,不轻不重道:“我知道。”   “你知道?”她语气中讽刺涌来,像是要把她这几日在他这里吃的闷亏都从这儿爆发出来:“你不知道!你输了,我不过就是远嫁胡族,而比远嫁胡族那种背亲离爱痛苦千百倍的事我也经历过。”她曾被这些时空之刃生生斩断了与原来世界的联系,在这个世界里孤苦寂寞地摸爬滚打过来,他又怎么会知道?   “而你,你却要为你的输付出你的命!”她又讥讽一笑:“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卫桑凝了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将她腰肢环住转了一个圈。她愕然不及,已经被他放下,感受到他的气息蹭着她的头发有些颤抖:“他们哪里要得了我的命,是你要了我的命。”   秀月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个混球!还真把调戏她乐趣了起来!   “娶我的话还是等着卫大人大胜归来再谈吧!”她不甘示弱,他实在欺人太甚,她本就处处受他折辱,此番仍要受他调戏不成?使了劲儿去推他,他也不再强拧着她,松了手让她推了一把朝后跌了半步。   她抬脚就踹了他一脚,瞪眼喝道:“浑球!”提着衣裙转身就跑。   卫桑看着她着急逃跑的身影,有些摇头自顾自笑道:“当真性子野!”   秀月急急慌慌跑回了马车旁,见到有个丹凤眼将军正和颦云说话,她理了理头发,这才一派端庄走了去。   那丹凤眼将军一见秀月,就睁大了眼,拱手道:“臣见过长公主。”   秀月一摆手:“刘将军不必多礼。”说罢,跳上马车,刘韦看着这跳上马车的长公主有些摸不着头脑,余光微去,又见卫桑从秀月来的那方悠哉游哉走来,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拍脑袋,“嗨”一声一跺脚,喃了句:“这小子!”   马车滚动,帘子微掀开。   “刘将军!”   刘韦朝车上一看,车上尊贵美丽的女子正笑道:“此事还望刘将军莫要对他人谈起。”刘韦呵呵一笑,拱手道:“诺!”   马车颠颠簸簸,颦云时不时瞧一眼正闭目养神的秀月,笑道:“婢子瞧着卫大人是真心有殿下呢,拿着匕首的模样像个小娃子。”   像个小娃子......秀月微微一笑,是像个小娃子,他那模样也好看,只是.....:“颦云啊,颦云,这一仗胜了,就是佳偶天成,若是败了......”她沉吟住,悠悠一笑:“约莫是不自量力的少年将和大仁大义的长公主。”   颦云勉强扯着嘴角:“若是如此,殿下倒不如应着太后那头,也好过押宝在卫桑手里。”   秀月沉默不语,应着太后这头是不用远涉胡族,可与她看来反而更悲惨,受了皇恩,嫁给李氏,有一个花天酒地的风流夫君,入一个庞大腐朽恶劣的外戚一族,做一个外表不光鲜内里也腐烂的长公主。   马车行入平稳之中,秀月依旧沉默之中,颦云以为秀月睡着了,轻下气息唤道:“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这女猪脚总是想得很深沉~ ☆、有意病重      大军次日出发。   秀月那日去靖鹿走了走,回了王宫中病反倒是更加厉害,成日里窝在床铺里,去长信宫的事儿又搁着了,一搁着就是七八日。   “殿下,碧游姑姑来了。”颦云低声说着,就去扶正躺在床铺上的秀月坐起身来。   帘子层层揭开,碧游瞧见秀月瘦瘦弱弱坐在床头,青丝铺叠,脸色憔悴,瞧来十分可怜,心道:果然是病得厉害么?   碧游顺势低身行礼。   秀月眸子颤了颤,笑唤道:“碧游姑姑不必那些虚礼。”   碧游依旧是按着礼数行了礼才步入帘中,嘴里叹息道:“太后她几日不见殿下就念得紧,一问人才知殿下病了,心里忧着殿下身体,就让婢子来看看。”说毕,又来看秀月的神色。   秀月倒不管这老太后让碧游来看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双眼蒙上水雾,有些动容:“祖母还念着我!”又连连咳嗽起来,颦云忙给她拿帕子拍脊背,碧游也来给她顺着气儿:“怎咳嗽成这般?”   秀月摆了摆手,将帕子捂了捂嘴,这才勉强苍白笑了笑:“我这体子不好,让碧游姑姑见笑了。”凝了眉头:“这几日不能去祖母跟前儿服侍,还望姑姑代我向祖母请个罪。”   碧游道:“请什么罪?殿下只管养好自己身体要紧,太后还念叨着殿下何时再去给她诵读诗经呢!说是我们这些个婢子丫头的就是不如长公主殿下诵读得妙。”说着又低低笑起来:“前几日小侯爷也来了,陪太后手谈,却不知道让子,气得太后让他近些时日都来,非要赢了这小侯爷不可!”   倒像是在扯闲话,只是秀月又拿着帕子擦了擦唇浅笑道:“祖母还是个孩童心性。”决口不提小侯爷。   碧游眼珠微转却道:“可不是么?婢子也劝老太后别同小侯爷计较,这小侯爷年纪轻,争强好胜的,不碍着大事儿。殿下可猜猜老太后怎么说?”   秀月略带了些兴致:“怎么说?”   碧游咳咳一笑:“老太后说小侯爷是故意跟她耍心思,往日里同她下棋就知道让子儿,这些日子看着是犯傻实则是想找个由头日日都去长信宫,可惜费尽心思想见的人儿又不去长信宫了。”明目打量着秀月。   秀月只是垂着头,脸颊苍苍,没什么神色。碧游只当她是羞了,又轻柔拍了拍秀月的手臂。   帘外的人端来一盏米粥,颦云接过后喂给秀月,碧游借着这时机就退了出来。   秀月抿了几口米粥就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又听见颦云唤她,只得起身来。颦云正端着一盏药汤对着一只漆黑玉瓶,问着秀月:“今儿又不服药?”   秀月一笑,躲那风流浪荡子也名正言顺地躲了,碧游也来过了,这假是可以不在做了:“端来我服药。”   颦云喜气一笑,将那盏药汤端给她,一勺一勺喂给她。   这病继续养着,秀月每日按时服药,病也好得快了,只是仍旧整日窝在床铺里面,时日过去却迎来了太子返朝的消息。   齐光回朝之时,听了她病倒之事,便先来探望她。   待齐光见到秀月时,她正站在于飞殿门口吹着风等着他,看着殿门口那藕荷色窈窕瘦弱身影,他捏了捏拳头,步子极大地奔来。   秀月久不见他,也十分想念,看他又长得高了些,已经显出些英俊挺拔之气,见面就咳咳笑道:“怎这么高了?”说着拿手在他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   齐光捉着她的手臂:“我的阿姐还在呢。”似乎是在庆幸。   秀月笑他:“不在,还能飞了不成?”   齐光却正了脸色:“你若是去了那蛮荒之地,我也得将你抢回来。”像是许诺,说得斩钉截铁。   秀月呵呵一笑,齐光终究是有些年轻的,气盛是好事......   二人执手入殿,一入殿就命人上了些浆酪来,齐光坐在案几前咕咚咕咚就喝起来。   秀月看他喝得急,道了句:“看来是吃了些苦。”   齐光铛一声放下盏在案几上,半盏的浆酪愣是让他一口气喝完了。   “才去闽南,太傅就让我睡在灾民堆里,吃的喝的都和那些灾民一般。”他一面儿说着,略显成熟的脸颊上又带上几分沉闷之色:“每日里饿死的、病死的都......”   秀月见他有些痛苦之色,想来他是体恤民情,伸手拍着他的臂膀。   他捉着秀月的手,转而笑了笑:“倒还好,罚了几个不知事的令丞,终究是将粮食分了下来。”   秀月也笑了笑,问道:“可我听说你可不仅是赈灾了,你还平息了谣言,什么凤鸣南山?” 太子前去闽南赈灾,南山中飞出一只凤凰神鸟,都道是天降祥瑞、帝王有德,原本帝王无德的谣言消失地无影无踪。   齐光“啊!”一声,哈哈笑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又伸着脖子,鹿眼里晶晶发亮:“你猜一猜。”   “我猜?我可不信什么神鸟出山,还逢着你去的时候。这以谣言止谣言的法子是人想出来的才对。”她笑得狡黠。   齐光眉一挑,得意洋洋瞧着秀月:“是一只涂了漆的孔雀。”   秀月一呆,孔雀与那凤鸟本就像极,用孔雀充做凤鸟,孔雀翱翔在天,百姓看不明白,只要一两个人说是凤鸟,那传来传去不就是凤鸣南山天降祥瑞么?这法子也用得极妙。   “谁给你出的主意?”   齐光一脸嫌弃:“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秀月着实没想到这法子是他自己想的,惊诧了几分,又有些欣慰:“阿姐是觉得你这法子好!”   齐光这才又露出笑容,扬着脑袋:“可不是么?父皇说的是,为帝王者,要惜民,亦要御民。”   父皇说?看来父皇是真的认定了齐光,她只觉得越发安心起来,只要齐光登基,她的处境就好多了~   齐光见她青眉目秀浅浅笑着,温温雅雅,很是可人,有些痴痴地叹了句:“没嫁好,我这么美的阿姐,怎么能去那些蛮夷之地,要配也要配上大楚最俊俏的士子才是。”   秀月脸色略沉了沉,沉吟了片刻才道:“太后有意将我许给李家小侯爷。”   齐光方笑意散去,沉默几分,猛地一拍案几起身气愤喝道:“好个老太太,哪里都有她!这前朝后宫都让她一只手遮完!”   秀月见他骤然发怒,吓了一跳,连去拉他,低喝道:“别闹!我还有些法子!”   “法子?你能有什么法子?你能斗得过那老太太?”齐光冷哼一声:“前些日子换太子,她就病在长信宫谁也不见,这些日子我松快些,她就想着把你嫁给那个混账,未免欺人太甚!”   他牢骚喝骂着,几个婢女也被惊得从一旁急急跑过来。秀月是哭笑不得,知道他心烦意乱,也不再拉他,只摆了摆手让几个婢女到门外去守着。   他又说了几句,这才歇下,末了又道:“我去找父皇!”   秀月“哎”一声,捉了他的衣袖:“此事我已托付人!”   齐光目光一顿:“托付谁?”   秀月垂了眼眸,盯着手中握着的玄色锦袖:“卫桑。”   “卫桑?”齐光盯着秀月侧脸,只觉她脸色些微发红,遂有些疑惑拧着眉头问道:“他要如何处置此事?”   秀月理了理气息:“他去父皇那儿求了亲。”   “他去求亲?!”齐光惊讶盯着秀月,卫桑去求亲?以贫贱之身去求金枝玉叶?他沉吟少顷:“父皇应了?”   秀月点了点头:“若是他能攻胡大胜归来......”   齐光又一次惊讶,卫桑前去攻胡了......他捉上秀月的双肩:“你可中意他?”   秀月听他忽然问到此事,心思复杂,以他的心思,怕也没有几分真情的吧......微微苦笑瞧着齐光:“莫管这虚情假意的事儿!”   齐光听她说什么“虚情假意”则隐隐猜测她不中意卫桑,与卫桑许婚事许是全为情势所逼,便冷下眉目:“此事我不去找父皇便是。你也放下心来,若是不愿与他成婚,到时候总有法子。”   秀月勉强一笑,总有法子,齐光到底是还小,既然父皇允了此事,那此事定然不会这般容易:“罢了,成婚也就成婚。给你说这事,是因此事尚未传出来,怕你去找父皇闹腾,惹得风风雨雨,叫老太后知道,这又得惹些祸端出来。若是老太后问起你李策如何,你只管说好,若问......”   “若问什么?”   秀月一咬牙:“若问给你做姐夫如何,你万万莫要说不好,只随意应付过去就是。”   齐光凝眉忖度,如今他们确实惹不起老太后,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这才又坐下,秀月吩咐人去再取些馍馍来给齐光,念着夜里少不得饮酒,先吃些垫垫。齐光往日最嫌弃那些面馍馍,这次见了却抓起来就大口大口吃着。   秀月捉着帕子给他擦嘴,很是欣慰,他在外面吃的那些苦是吃得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芭比是个好芭比,但是卫九郎是不是心机boy怎么后面再讲。 ☆、逼婚   夜间长信宫设小宴,秀月也在受邀之列,名头正是为太子接风洗尘,齐光是她的亲弟弟,她自然是推辞不得,只能梳妆打扮趁着斜阳西坠之时前去赴宴。   长信宫灯火簇簇,正是案几排布,几位后宫嫔妃已抵达,都互相说笑着。   她目光扫去。   玉面若芙蓉的李策笑嘻嘻跪坐在老太后身旁讨好着,瞧来也是有几分赏心悦目的,只是她眼中一沉,今儿夜里是躲不过了.....   “秀月拜见祖母。”她碎步上前便是叩首叠袖盈盈一拜。   老太后呵呵笑着唤道:“快来,到祖母身边儿来!”   秀月依言细步去了上首,跪坐在老太后的右手边,与那个李策正是一右一左围绕着老太后。   老太后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腿上,瘪嘴道:“你一病就再来不了长信宫,老身可想得你好苦啊!”   秀月只诚惶诚恐作态,低垂着头:“哪能让祖母挂念,是秀月的罪过。”   老太后嗨嗨笑了笑又道:“可有人日日来这长信宫等你呢!”说着又对李策戏谑道:“你说老身说的对么?”   李策呆了一呆,瞥眼去瞧秀月,唯见她依旧低垂着头,只是神态静美,倒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痴痴道:“太后说的对!”   “快听听,这可把人等得......”太后又笑眯眯的。   秀月腹诽,这二人一唱一和,不就是想说李策来长信宫等她么?须知她这病若不是因为这李策日日来这儿候着,还不会得了呢!   她稍抬眼看见李策有意无意瞥向她,心头略生烦闷,只能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金丝盘纹。   “长公主殿下,请用酒。”声音细细柔柔带些稚嫩颇为美妙。   她偏首看去,是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婢女,瞧来清清秀秀睁着大眼儿好奇瞧她,难得地胆大的婢女,她弯着眼角一笑:“多大年纪?”   “十四!”将酒盏放在案几上。   “什么名儿?”   “李玉。”   是李家人?秀月暗自思忖:“哪儿的人?”   “什么哪儿的人!碧游的孙女儿!前儿个带进宫里来,瞧着是个可人儿,就留着陪我老太婆耍!”老太后在一旁插嘴。   碧游的孙女儿?难怪这么大胆模样,秀月笑赞道:“是个可人儿!秀月瞧着都喜欢呢!”   老太后笑道:“那送你可好?”   秀月微凝,碧游的孙女儿送给她,岂不是等同养头狼在身旁?她可做不来这事儿,只又笑了笑道:“可别送我,碧游姑姑的孙女儿让我当作婢子使唤,这怎舍得?”说罢,又去瞧那女子的神情,女子有些嘟嘴,像是泄气,她又悄悄瞧了眼老太后,老太后则笑呵呵一点她额头:“就你理多!”   秀月摸着额头珂珂直笑,又去捉那女子柔嫩的手儿,笑意嫣然:“你若是喜欢我,只管来找我玩便是,可不兴让我使唤你。”倒是给足了一个婢女面子。   女子欢喜一笑,转过脸去看碧游,碧游也点头一笑,瞧了眼秀月,终究长公主是个明白人儿......   这头笑嘻嘻闹着,就听闻门口一句“陛下到!”。   秀月这才松开了那女子的手儿,随着众妃嫔行礼去,唯有老太后仅起身拄着拐杖相迎。   姬畏领着齐光行完礼后坐在了一旁,看见李策挨着老太后做也并不惊讶,反倒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倒是齐光瞧见那李策,脸上冷笑斑斑。   秀月瞪了齐光一眼,齐光方才收回目光,脸色微好看一些。   众女端碟盛盏布置在案几上,老太后笑盈盈同皇帝谈论这次闽南灾平一事,秀月也早已知晓这事儿,因此也不是多上心,只是偶尔端起盏来轻抿一口酒。   “此事时太子有功!”老太后笑道:“太子是长大了!”   姬畏也一笑,转头看了看坐在那头的齐光,点头欣慰道:“不愧是朕的儿子!”   老太后又道:“这齐光是才长大,可秀月是早就长大了,你这个做父皇的怎么就不给她找个好儿郎?”   秀月心头铛铛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未等姬畏说话,就立马羞怯抱怨道:“祖母?!秀月是想留在您身边儿,留在父皇身边儿的!你怎么......”   老太后脸色一唬:“就是由着你胡闹,十五岁及笄,多少好儿郎来求亲,偏是不嫁!如今将年满二十,大楚历代哪位公主年满二十还没出嫁?”将秀月数落一顿,转而又看向姬畏:“你这个做父皇的也是,成日里国事政堂,连自己女儿也不管!”将姬畏也数落了几句。   姬畏听了这话倒是呵呵一笑:“娘是错怪儿子了,儿子正打算等攻胡大军归来,在里面挑几个年轻有为的士子让秀月挑。”   这是个先发制人,老太后稍顿,脸色有些不悦,这秀月定给李策的事儿,她早就让人传了出去,这时候他这个儿子倒是装傻,还说要在攻胡大军里面去找!   秀月则是垂下了头“哎呀!”一声,仿佛是羞得不行了。   老太后脑中稍思虑又是一笑,又问齐光:“齐光,你看祖母身边这一左一右坐的可是璧人?”   齐光打量了两眼李策,眼中有些嫌弃,又去看秀月,秀月只是随意瞧了齐光一眼,齐光便笑了笑道:“祖母说的是。”   老太后又问:“那他俩可配?”   齐光沉吟...老太后是想从他这儿下手了?   “陛下,可开宴?”司仪低头问姬畏,打断了他们。   姬畏点了点头。   司仪一声“开宴!”   众人拾箸用菜,秀月吃着这些饭菜却味同嚼蜡,老太后还是不想放手,这是在逼姬畏做出抉择,若是姬畏稍有退让,她就真的毁了。   老太后不动箸,偏就盯着姬畏问:“皇帝,齐光都知他二人配,你说他二人可配得?”气势迫人。   姬畏抬首又看着老太后,沉吟几分:“配也配得,只是胡族战事未歇,此事暂缓。”   老太后也冷了一张脸,冷哼一声,一推面前杯盏道了句:“不吃了!”   众嫔妃皆看来,心知肚明这场动乱是因何事,都闭着嘴儿,唯有益阳公主上来扶着老太后的脊背笑道:“都是些儿女间的事儿,由得他们胡闹两日,何必去计较,气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家儿女结婚自古麻烦~ ☆、刺杀   老太后又去看姬畏神色,姬畏神色淡淡,举盏饮酒毫无退让的姿态,她便明了此事之上姬畏是打定了主意,不阴不阳道:“也是秀月可人,真就遇上你这么个父亲,拿了自己的女儿做了军功赏出去~”瞧去秀月,轻轻推了推秀月:“你也是秉性好,那些个沙场上回来的士子哪有咱们这儿的知根知底,你倒是由得你父皇去了!”   秀月低低出了口气,老太后不过是想让她自己和姬畏闹起来,瞧去姬畏,又见姬畏笑道:“到底都是为我大楚出力的,根基都是咱们大楚的,算不得外人。”一句话轻飘飘又将老太后堵了回去。   秀月也抿着唇笑了笑,又垂下了头去,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和老太后正面交锋。   老太后左右嚼不动,正是心烦,又得皇后来敬酒道:“太后莫气,这还有些时日,若是真舍不得长公主,咱们也能在那些出征的青年士子中再挑挑,挑个好的给长公主。”   秀月瞥了一眼皇后,皇后那张明艳的脸上溢满笑意,斜斜瞧了她一眼。她心头暗嘱,这个无子的皇后多年跟她不对盘,这次......   老太后果然有呵呵笑了笑,让这一殿的人都放下了心。   “皇后说的有道理,是还有些时日。”说罢,端着酒盏抿了口酒。   秀月却暗自忖度起来,只怕这事儿还得再出幺蛾子......   一场宴席吃得各自心思满腹,临到月挂长空才散去。秀月本意等着齐光一起走走,却在门口听得姬畏又唤了齐光去宣示殿,只好作罢。   月色清冽,她低着头一脚一脚踩着栏外投递进来的树木斜影,百无聊赖地做着最无聊的事儿。   “长公主!”   她回首看去,月光之下,玉面妖娆,一身藏青色袍子,将那人显得越发芝兰玉树起来,脚步有些发飘,看来是有些醉意,可惜这张是皮相好:“小侯爷有事?”   李策点了点头,又偏眼看了眼颦云,有些犹豫。秀月瞧这情形便吩咐颦云:“远处候着!”颦云有些担忧瞧了眼秀月,这李策是个耍浑的,只怕她应付不来,但见秀月又点头,这才不得不应下。   颦云提步离去,余下二人在冷月下并肩而立。   “臣有事请教长公主。”他盯着她的面容,这个女人的双眼极美,他见过成百上千的女人,可没有一个女人的眼儿能比得上她的,心头有些发热起来......酒气有些上涌,伸手要来搭秀月的肩膀。   秀月受不得他动手动脚,只身子一偏躲过那只手,冷着脸道:“小侯爷但请说事。”   李策被她一躲,有些怒意。原本老太后是指点了他,她是中意他的,可他日日朝长信宫跑,她反倒病了。今儿在殿里,她不吭声儿不辩驳,任由那个皇帝变相说他不如边疆战士,模棱两可的模样气疯了他,他何曾受过这种气?这时候不过要摸摸她,她便嫌弃不已。   “你也不过是个女人!这时候清高冷傲!”他手一捉,使劲儿就捏住了她的肩膀,痛得她皱起眉头冷喝道:“放手!”   他眼中迷迷蒙蒙,醉醺醺瞧着秀月映着廊上宫灯,仿佛又回到了娼馆里,借着酒意又想起方才那宦臣的话,这胆子越发大起来,偏就捉着她:“今儿捉住你,你还跑得掉不成?”   秀月越发厌恶他来,伸手推他,却被他耍横一口咬住脖子,她惊怒不已,只能伸手砸他的肩膀:“放开!放开!”这要是来人看见,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又瞧见那头林间树叶波动,树叶刷刷响起,有人看见了一切疾步跑去人多的地方。   她如临大敌,慌乱之下,只能冒险赌一把了!   砰一声,李策一个趔趄,她也朝旁边栏杆扑去。   脚步声阵阵朝这边来,伴随着拐杖不时杵在地上的声音。   “来人啊!杀人了!”   杀人了?   冷月宫灯之下,李策爬了起来,被这句“杀人了”吓得酒醒过半,看去秀月,秀月已是额上鲜血淋漓盯着他,他顿时双腿发软又要跪下。   一群人赶来,看见秀月正是鲜血映照朝地上跌去。   一阵忙碌呼喝声,惊动了整个楚王宫,只因今儿夜里发生了个骇人的事儿:长公主遇刺,而刺客正是李家小侯爷。   “嘶~”秀月只觉得脑袋疼得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齐光正关切盯着他,她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她还在想,是不是这么死了就能回现代去了,现在看来那真的只是在痴心妄想,不过活着也总是好的。   “我的阿姐,你怎么这般蠢?”齐光捉着她的手握在手中:“那李小侯爷就是个混账,你也敢跟他独处!”   秀月勉强拉扯出一个笑容:“我原以为我应付得了他,却没想到他敢杀我。”手指又摸了摸脖子上李策咬的那处,已经缠上了锦带,触手的是一片锦绣。   齐光一拉她那只手,凶巴巴道:“别去摸,脖子也抓伤了!几条血口子!”   秀月松了一口气,蜷了蜷手指,还好她抓出了血口子,让人看不见咬痕迹,否则是真名节不保~又问道:“此事可处置了?”   “处置?他原是说看你生得极美,起了色心,绝无杀你的歹意。”齐光冷笑一声:“可你脖子上的伤、头上的伤,哪处不是要命的!父皇要将他丢进大狱,老太后求情,说什么喝了点酒发疯罢了,也让他认了酒后打人的罪。父皇耐不住老太后哭喊连天,只好免了他新得的官职,又不许他日后袭承侯爷爵位,这便饶过他一命。”   秀月默默听完,又闭上了眼,这李策敢在宫里那样对她,绝非是借着酒意发疯,唯一的可能就是......“好狠的太后!”   “太后?与她何干?”齐光问道。   秀月许久不语,齐光哪里知道这些后宫之间的弯弯绕,如今太后此计不成,李策又受了打击,只盼望着这边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她可没力气再应付这些东西。   “活着怎就这般不易?”秀月埋怨一句,像是将阴霾扫尽,睁开眼睛盯着齐光:“你可要护好你阿姐,她是吃尽了苦头才能活下来的。”   齐光听她撒娇讨好,也嘻嘻一笑:“这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后嘿嘿冷笑:“老身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虽然这时候的盐很贵!” 然而女主表示:“可是我撞不死~” 老太后(怨妇脸):“滚!死光环!” ☆、躲藏   “走了?”   秀月倚靠在床头,手里捉着一卷竹简,头也不抬地问着掀帘子进来的颦云。   颦云叹了一口气:“小七公主求了婢子许久,眼见得就要哭出来,不过是为了见您一面,可您还偏不见她,用了许多法子才哄得她走,临了还让婢子把这个给您。”说着放了拇指长的圆腹瓷瓶在锦被上。   “何物?”秀月放下手中竹简,捻起瓷瓶打开来,倒出来的是一粒一粒小丸子,闻起来香气盈盈,像是桃花味。   颦云撇了撇嘴,有些心酸:“桃花丸,让您痛的时候吃一粒,甜着甜着就不疼了。”   秀月捻着一粒桃花丸,朝嘴里吃去。   颦云又在一旁道:“小七公主也是可怜,年纪小小生母就病重,只能跟着周夫人。”   秀月抿着那桃花丸,这桃花丸在嘴里散开全是些桃花甜香,可见是做工上好......笑了笑道:“小七她命是苦了些,可人伶俐的紧。”   颦云顺势跪坐在床榻边,给她捶着腿:“说来也怪,前几日老太后夸她像您,婢子可没瞧出来小七公主像您。”小七公主性子机灵,而面前这位向来性子沉稳,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琢磨,分明是相反的,哪里像了?   秀月缓缓一笑,攒了攒腿儿。颦云便不再捶下去,只听得她道:“祖母那眼才是真厉害,我还是躲着的好。”说着又举起竹简慢吞吞看起来。   颦云:“是,您是躲着的。”有些气闷。   从秀月醒来那一日就闭门谢客了,凡来人探病皆是以“病重不宜见人”为由拒之门外,就连碧游来了也未曾得见,秀月是闲了下来成日里翻看着老太后的写的竹简瞎琢磨,可颦云则是里里外外地跑着去拒人,那些贵人们脸子是甩了一地,她还得笑嘻嘻捡起来,这样躲藏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这话才落音,又听门口道:“何夫人到。”   颦云唉一声,又只得起身朝门外走去。   秀月则笑了笑又补上一句:“派人去看看小七缺什么,给周夫人送些去,就说是送给几个小公主的,小七就多送些。”   颦云头也不转道:“知了,知了,心肠狠的是您,心肠软的还是您。”   秀月摇了摇头,又捉起了竹简慢吞吞看起来。   临到掌灯时分,秀月服了药迷迷瞪瞪倚在床头。   “阿姐!好事!”   齐光闯进于飞殿,欢声呼喝起来,惊得秀月从睡梦中一抖,落了竹简在地上。   帘子刷地掀开,齐光双眼放光:“咱们打了胜仗!”   秀月尚有些迷迷糊糊,听他这消息就呆愣住了,齐光不由得伸手推了推秀月,秀月猛地醒神,想起那人:“那卫桑......”   齐光嘿嘿一笑:“卫桑?只怕回来之后,咱们都得唤他一声卫侯爷!”   卫侯爷...他果然不负众望,她忽地想起卫美人的话:九郎不是没用的男人,定然不会叫长公主吃亏。   依着如今情形看来,她确实也吃不了多大亏。她缺一个能够让她安稳的男人,他缺一个能够让他扎根的基底,他们也仿佛正好合适,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一旁颦云也愣了愣后欢喜道:“这可真是好事!他立的功可是不小!”   齐光因大胜,心头豪气蓬勃,答道:“自然,他是又亲自取了胡族右贤王的脑袋!”   颦云听不明白什么右贤王的,只知道是个大官儿,就笑道:“这般说来,这卫大人是配得上咱们公主的!”   齐光“嗨!”一声,指着颦云道:“你这话说得蠢,他们应当是....”说至此处,方才发现秀月在他们热情满满之时未得发一言,便将嘴里那“极为般配”给吞了回去。   秀月只是静静听完,末了笑了笑:“是好事。”   颦云沉默下去站在一旁,不言语。倒是齐光安慰道:“你不必想太多,如今你这下嫁李家之事缓了,你二人许的婚盟不过是口上的话儿,若是不愿意,不认便罢了。卫桑那人我也知道些,不是个没脸撒泼的人,同他说说,他自是明白,不会多做纠缠。”   秀月盯着齐光,反问道:“为何不认此事?”   齐光一噎,不是她自己不高兴么?怎么反而来问他了?嗫嚅道:“如今李家这事儿平了,你自是不必再与不喜欢的人成婚了。看你脸色不悦,难不成是欢喜的?”   秀月随意一笑,李家的事平了~就算是平了这头,那还有各大势力。如今她是太子的亲姐姐,谁不打她的主意?平个李家,差点儿要了她一条命,若是还不成婚,那接下来还指不定因为此事会有多少折腾,走卫桑这条路虽是出了意外,没解决到燃眉之急,可也不见得是坏事。   “齐光啊,谁和我成婚不过都是要借你的势,谁又敢说卫桑不是图的这个?”她垂着眼皮看着锦被上的花纹,有些落寞:“只待捷报一传,他就是整个大楚最受人钦慕的男人,我嫁给他不是正好么?他是英雄少年将,我是金枝玉叶,谁敢不艳羡?”   年轻一代中再难找出比他厉害的人物。这门婚事是合了他的利益,合了她的利益,合了父皇的利益,只是他心计深了些,真情少了些罢了。哪个女人会高兴自己要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齐光有些沉默下去,她将此事破开来看,显得很是苍白,说到底没什么不对,可似乎就是少了些什么。   颦云在一旁道:“可皇家婚盟自古如此,婢子瞧着卫大人对公主也是情义深厚的。”   秀月打眼看去颦云,颦云一个婢女都知道皇家婚盟自古如此......若那时卫桑未曾连同卫美人主动出手逼她,她许是也信颦云这后半句话的,可偏偏那时候她那般难,他就趁着她难来逼她应下和他的婚事,这一路走来,难道不是他走的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忽然又翘着唇角:“时日还长着,他既求仁我自是要让他得仁。”管他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做任他宰割的鱼肉是永远不可能的。   颦云和齐光齐齐朝她看去,她虽是笑着,神情却淡淡,想必是心头早有一番打算。   “阿姐,你......”   “齐光,你还小,等你到了纳妃娶妻的岁数你就明白了。”她依旧神情淡淡,仿佛什么都已经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公主的出现总是很突兀,看起来就是在书中酱油酱油的,不过作者菌负责地告诉你:小七公主绝对是个有地位的酱油。 对于女主很深沉,成天瞎矫情这个问题......我只想说,她的矫情都是为了能和心机boy玩上一个档! ☆、相见   大军已经返朝,楚王宫内也是一片欢笑。秀月的伤还未好,却也不躺在榻上,换成跪坐在案几前提笔写字。   “陛下唤长公主殿下去宣示殿。”   小婢子进门来报,秀月方才放下手中律笔,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吩咐颦云:“上妆!”   颦云也笑嘻嘻地簇着秀月去了帘内妆台前,给她挽髻插簪。   秀月瞧着镜中颦云给她如何装扮,眼见得顶上小髻上放了支映红玛瑙簪,眼皮垂了垂道:“簪换成这支。”一手拉开身前的妆奁匣子,取出一个二指长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正躺了一支碧绿翠玉簪。   颦云“嗯?!”一声伸着脖子看那翠玉簪,笑问道:“以前殿下可没戴过。”   秀月笑了笑:“今儿时机正好。”   这簪是卫美人送的,她确实从未带过,一来是赌气,二来是他还未打胜仗,用不着她热情似火。   颦云眼珠一转,想明白了几分,一面给她插簪梳发,一面道:“陛下是让殿下去见卫大人么?要这般梳妆打扮!”往日里秀月是从不管她梳什么发髻带什么饰物的。   秀月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点了点,不答她的话却催促了句:“不去见他我便不梳妆打扮得美一些么?快些,莫误了时辰。”   颦云嘻嘻一笑,手上快了些,嘴里却道:“殿下亦是想见卫大人的吧...”   秀月从镜中瞪了颦云一眼,脸色微红,莫名地浮现起了他说过的混账话:他么要不了我的命,是你要了我的命。那时候气头上只觉得浪荡得紧,后来想起来反倒觉得真是好听。   她气他心机深,心烦他对她薄情,可是...有些事情又说不清楚,回想起来,他笑盈盈的眉眼都仿佛在眼前。   颦云看她有些呆,又是一笑:“您就嘴上厉害,到头来遇上卫大人还是心软得跟柿子似的。”   秀月略略回神,嘴里硬邦邦道:“谁说遇上他要心软了?他以为我这的好处是他想拿就拿,天底下哪有那种好事!”   颦云努了努嘴,秀月向来有些事儿就自己个儿琢磨,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卫桑好看,可他们到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要卫桑好看。   宣示殿门大敞,从门外就遥遥看见帝王与一个甲胄之臣一坐一立相谈。   “陛下,长公主到了。”守门的宦臣进门去报。   这方秀月踩脚进门,抬首去看卫桑,正逢着他转过头来看她,四目相对之下,他呆愣一瞬,脸上又浮起一层笑意。   秀月偏了偏头,又吵姬畏行了一礼。   姬畏将手中律笔放下,问道:“伤势如何?”   秀月回道:“尚好,劳父皇担忧。”   姬畏点了点头,无甚关切之态,唯卫桑皱起眉头,又自觉多看她不守礼数,便偏回头去。   姬畏唤过秀月立在他身旁,脸色冷肃:“卫桑,朕有一珍宝托付于你。”   卫桑嘴角一翘,拱手聆听。   “朕将朕的女儿秀月托付于你,可好?”   卫桑半跪于地:“臣谢陛下恩德。”   秀月微微一笑,偏过脸去不再看那半跪着的人,只盯着长嘴鹤形的灯盏。   姬畏却来看她又问:“秀月,可愿?”   秀月收回目光,行礼道:“儿臣听从父皇。”   姬畏点了点头,又道:“卫美人生前与你交好,你带卫桑去披香殿走走。”   秀月应答下,领着卫桑告辞而去。   六七月的长安,不论走在哪一处都火辣辣的,她领着他穿行在林间小道之间,二人话语极少,唯有铁甲摩擦的声音和树叶沙沙之声。   颦云机灵道:“殿下,婢子的姑姑今日来宫中,不知......”   秀月也知晓颦云的意思,遂点了点头。颦云乐呵呵地告退。   余下她与他不过二人,依旧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一伸双臂,将正在领路的她一把环住,惊得她叫唤了一声。他哈哈笑着,又凑在她肩膀上:“告诉臣,伤在何处?”   秀月脸色涨红,他倒是越发#浪#荡起来,没出征的时候还知道看看她的脸色,出征后回来话没说上两句就抱上来。她伸手就砸他的小臂:“快松开!”   “那先告诉臣,伤在何处?”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像是有些疲倦。   秀月砸不开他,又去踩了他一脚,咬牙切齿道:“伤在头!”   他一顿,手一松,秀月方能逃脱出来,回首来就瞪他,却见他伸着手朝她头顶拂来,眼中却是疼惜之色。   她又跺脚伸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手捉住手腕,那手朝她发中拨去,拨弄两下未触及伤口又拂上发丝,又道了句:“发髻歪了。”手指却拨上了那支玉簪,笑意升了上来,今日她一进门他就瞧见了她头上的簪。   她脸上依旧发红,越发热起来,额上汗珠滚落在脸颊上,和着绯红胭脂带着几分蕙偌香气。   他盯着她的面庞,手指有些顿住。秀月让他盯得越发不好意思,便偏过头去嘴硬道:“弄好了就放开!”   “我的秀月。”他喃喃笑着:“十二岁时我去打猎,看见一只红狐狸,美极了,就漫山遍野追着它跑,追了三日三夜才追到。”   她不知他怎么说起这种事儿,将他捉住她的手一甩,斜着眼笑他:“那可是好事!”   “我拿了绳子将它拴起来牵在手里,要带它走,可它坏得很,成日里想着跑,我抱它,它就咬我。”   她嗤嗤直笑,听到他被咬了,她倒是高兴起来:“然后呢?”   他也跟着弯着薄唇露出淡笑:“然后我扬起手却舍不得打它,它知道我舍不得打它,就嗤嗤笑我。”   “胡说!狐狸岂会笑你!”她却咳咳笑着,笑着笑着,脸色一沉,骂了句:“你浑球!”今儿她就穿了红锦衣,他这话儿都是编着来骂她的!   他又哈哈笑起来,气得秀月扬了他一袖转身就走。   她再不和他说话儿,他也不逗她,只跟在她身后朝披香殿去。   披香殿高门紧闭,如今已成为闲置的一座闲置的宫殿,唯有一个宦臣理着拂尘立在门口。   那宦臣看见他们来了,连去行礼,又将这上了锁的披香殿打开。   门推开,殿内的摆设一如卫美人尚在之时,那宦臣对秀月道:“按着陛下的意思,这些物事都未曾挪动,大人来了,想取哪些走就取哪些。”   秀月看着这殿内一派整齐,也略微惊讶,父皇竟然还将这些物事留着...偏头看卫桑,卫桑已经揭开帘子,手指拂上了妆台上一面金丝边铜镜,脸色有些怀念。   宦臣也对秀月告退去门外守着。   秀月进了帘子,看着妆台,这东西还是依旧齐全。   “这镜原本是娘给她的嫁妆,可是后来她进宫了,用不着嫁妆。”他低声说着:“可她就是拿了这镜来。”   秀月也看着那铜镜,确实算不上什么极为好看的物件儿:“许是舍不得家中人,才带来了留个念想。”   卫桑将那镜子在手里轻柔抚摸着,像是抚摸珍宝,却又放回了远处。   秀月问道:“不拿走?”   卫桑摇了摇头:“不拿,不拿,她铁了心带来,我又何必带走?”   秀月听他说这话,尚几分不解,只皱着眉头看他。   他看她疑惑,此时倒颇像个小姑娘,有些发笑,一手负在身后:“走!”   走?!不看了?秀月......所以他们是谈恋爱为主,旅游故地为辅?   她追着他的脚步出去,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臂笑道:“可抓住了,我一抱就要咬我的...”   她让他来回逗,心下恼火得很,讽刺道:“到底只是只狐狸!不过是一张毛皮好看罢了!哪里就真的喜欢了!到头来扒了皮就扔进了土坑里,看也不看!”   他脚步一顿,面色冷然,泠泠盯着她,像是有只狂躁的凶兽要从那往日里平波一般的眸子中跳出来。   她即便被他捉着也不得不脚步微微后退,却不甘示弱地硬着脖子与他对持着,真像只耸起毛龇牙咧嘴的小狐狸。   几息对持,他又软下神情来,皱着眉头柔声问道:“我的心意你从来就看不出来?还是你真的从不信我?”   秀月也沉默了,他什么意思?他喜欢她?想至此处,心怦怦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看他盯着自己,像是要等她答复。   “我......”她凝了一口气,声音又弱下去:“算是知道了。”   卫桑得到的就是这个回答,也瞪了眼,复而气得乐起来,瞧她却是一副闷闷模样,唇点在那额上叹息道:“若是哪一天我疯了,定是让你逼疯的。”   .........................................................................................................................................   帘子撩动,一块铜镜沉默在梳妆台上,那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故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boy打仗回来就要开始撩妹了。 至于深沉公主......你撩妹有什么了不起?秀月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撩不下去。 ☆、阴谋   “若是哪一天我疯了,定是让你逼疯的。”秀月斜倚在案几上,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玉簪,嘴角挂着一分温柔笑意,他的话正合她的意。   颦云跪坐在一旁笑道:“这看了半日了,昨儿才见面,今儿就又想了不成?”   秀月脸色一敛,将玉簪放在案几上,啐道:“少了你的本事!我想谁是让你摸得清清楚楚了!”   颦云咳咳直笑:“依婢子看哪,殿下才是真本事,不缺将卫大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本事。”   秀月听她这话越说越不着调,瞥了她一眼:“跟谁学的浑话!”数落了颦云一句,却又兀自笑了起来:“我跟他这棋是要下一辈子喽。”   颦云听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料想是她又琢磨了些事儿,只撇了撇嘴:“若不是卫大人说好话,你今儿能这般高兴?”   他说好话.......是说好话了,好听得很,除却他要被她“逼疯”这一句,前面的话再好听也不可久信,有人说的好:世上最会撒谎的人就是要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她一抿唇,半眯着眼儿:“自然是他哄我我才高兴。”   颦云又咳咳笑起来,难得这长公主遇上这事儿还不害臊......   正笑着,就听门外小婢子来报,陛下在宣示殿下旨赐婚卫桑与她,八字送去司天台相合,这一刻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楚王宫。   秀月也不意外,只端着新递来的米浆解渴,自她知道卫桑得胜归来,他们的婚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只小婢子才说完,就听人又报:“皇后到!”   她将簪子递给颦云吩咐道:“放好。”起身出去迎皇后。   皇后今日虽是金步摇坠坠,可却红着眼眶,眉眼间的苍老很是显露,一见秀月就捉住秀月双臂,唤道:“长公主,你要帮帮本宫。”   秀月有些惊讶,皇后还需要她帮忙?   皇后徐氏一族乃是朝中大族,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因而这么多年来皇后在这后宫中骄横跋扈也从没有人敢动皇后一根手指头,饶是此次出征,徐将军战死沙场,可皇后也还没沦落到要她帮忙的地步啊。   她稍稍思忖,又扶着徐皇后坐下。   徐皇后道:“今儿下朝,我那不肖侄儿伤了卫大人,只怕卫大人禀报陛下,那我那侄儿的命就不保了.......”说着就开始抽抽搭搭:“他父亲才死在战场上,怎么又轮到他了?徐家是留不下男儿了。”   秀月眉目一皱,伤了卫桑?这祸闯得确实可以,卫桑如今正当宠,谁不是去捧一把,她这侄儿倒好,偏去戳一刀。她才被赐婚给卫桑,听见自己的未婚夫君受了刺,还该帮着刺杀的人了?接着沉了脸色,冷声道:“那卫大人如何了?求我何用?不如去求卫大人去。”   徐皇后双目红肿,瞧来很是可怜,捉住秀月的手握在手心里:“徐家不成了,战场上死的不只是我哥哥,连整个徐家军都死了,如今留在朝中的不过几个文弱之人,我侄儿他是侥幸逃得一命,我无子嗣,他就是徐家最后的人,徐家不能无后。”眼泪滚滚直下,眼中哀痛不已,倒真不是作假。   秀月心惊,原以为只是徐将军死了,可是徐家军全灭了,这是毁了一个家族。可她实在不好受得此托付,便将手抽出来道:“既是如此,徐小侯爷又为何要去伤卫大人?他自不珍惜自己的命,我们又哪里有法子?”   这话又冷又硬,听得徐皇后是脖子一梗,凝了片刻,嘴里珂珂冷笑,笑得秀月毛骨悚然起来。   颦云连来扶秀月道:“殿下身子不好,先去帘内休息。”   皇后一眼扫去颦云,那眼像是万箭发出,吓得颦云缩了缩脖子。   秀月则镇定一番,摆了摆手脱开颦云嘴里吩咐道:“送皇后出殿。”   这是明着要赶她走,徐皇后袖子一挥打开前进来的小婢子,冷冰冰盯着秀月:“好个长公主!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或是说这事儿你也有份!”   秀月拧着眉:“我听不明白皇后的话。”   “你有甚可装!为了扳倒徐家给太子铺路,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此次出征各路大军都未曾折损大将,偏就本宫的兄长--一个对胡作战十来年的老将军,连同勇猛的徐家军全部折在战场上!”   秀月还未说话,她又磕磕巴巴笑起来,笑得泪花直涌,指着秀月道:“卫桑混迹胡族多年,熟悉地形,可偏就救我兄长的时候晚了一步!你们好狠的心!”   秀月听她说完,身子有些发抖,嘴里却硬声道:“皇后这话可笑!不过是一厢情愿猜测罢了,既然此事无法证实,那谁又会去信这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皇后愣了愣,双目如刀子剜向秀月,这个看起来温文的女人敢说这番话,那颗心狠戾绝对!   秀月受了她的眼光,与她对持,却又叹了口气:“回吧,我去找卫桑,尽力保徐小将军就是。”   皇后一呆,于秀月忽然让步说出这话,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片刻后这才又擦着泪水俯身要谢秀月。   秀月忙将她扶起:“至于卫桑如何处置,我无法替他抉择。”   皇后道:“无妨,只要长公主肯出面,卫大人也要礼让三分才是。”   秀月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小婢子送皇后出门,一面又吩咐人去备车。   颦云给她换着出行的衣服,却抱怨道:“殿下何必揽这差事?皇后一族猖獗已久,沦落到今日不正是报应么?何况那徐小将军伤的还是卫大人!”   秀月盯了颦云一眼,颦云看她眼中冷然,便知道自己说错,只好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给她理着衣襟。秀月一手拨开颦云,亲自打理着衣襟,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颗惴惴不安的心......   待她出门时已是日暮西垂,远处霞光晕染,呈现一片祥和状态,可看不见的是这热辣辣的天气,烤得她皮肉都在发烫、发疼,她只好钻进马车就吩咐道:“慧武侯府!快些!” ☆、探伤   日暮越沉,霞光越发散去,各大世家也都开始闭门,马车才滚到慧武侯府,朱门正缓缓合上。   颦云先跳下车去叫门,那门又急慌慌打开,清清秀秀的小家奴瞧着颦云皱着眉头:“您找谁?”   颦云一乐:“我到这慧武侯府来是找皇帝陛下的不成?自然是找慧武侯!”   他被她一调侃,红涨着脸,呐呐道:“烦请报上姓名!”   颦云方要开口,就听得身后秀月唤了句:“慧武侯的妹子!”   他一瞪眼儿,瞧着秀月:“女郎莫要玩笑!我家主子哪来的妹子?”又看秀月身着锦绣金丝云纹,模样清丽,笑意嫣嫣,想来来头也不小,便又改了改口:“女郎还是留下姓氏。”   秀月呵呵一笑,这家奴倒来怀疑她了,又想了想这才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子,是他捡来的!”   颦云也跟着咳咳叉腰笑起来。   这家奴听她嘴里还是没个正经,遂板下脸来道:“只怕女郎不是来诚意找我家主子的,好歹我家主子如今也是堂堂侯爷,领职车骑将军,不是女郎随口想见就说见的。”   颦云一扬脑袋,轻轻一拍门:“你家主子金贵,不是谁想见就见,我家主子也金贵,什么人没见过,倒见不得你家主子了?”故意和他杠上了。   他坑坑巴巴道:“你!你!胡搅蛮缠!”   这一来是将他为难得很,秀月反而有些不忍了,只软下声来:“那就不说是妹子,但说是宫里来的。”   宫里来的?他一瞬精神起来,暗道难怪这女郎富贵装扮,这婢子也趾高气扬,便脸上堆了笑:“二位且等等,我这就去通报。”将门轻轻一合,还是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颦云看着门还是关上了,有些哭笑不得,转头瞧着秀月道:“这个没眼色的!”   秀月倒不甚在意,只仰头环顾着这慧武侯府,瞧来是同那些官宦府邸没什么区别,唯有门前一左一右分别栽种一棵松柏,瞧来分外顺眼。   她步下台阶伸手捻着松针玩耍,就听得门嘎嘎打开。   露出门内人斜披着一件藏青外衫,内里是件素白衫子,想来还在休息。他瞧见她时也脸上一丝奇异神采,又笑盈盈拱手朝她行礼。她翘了翘嘴角,朝他徐徐福了一礼。   “喏,可还要将我家主子关在门外?”颦云伸着脖子挑衅小家奴。   小家奴抿了抿唇,垂下头去:“不敢!”连卫桑这个做主子的都要行礼,何况他呢?   秀月起步上来,笑对卫桑道:“说是你妹子,可骗不着你这机灵的家奴。”   卫桑瞥了家奴一眼,家奴脑袋低得更厉害,他淡淡笑了笑:“李木是我洛阳那边的家奴,我有没有妹子,他自然知道。若真算起辈分来,你倒不该是妹子,而是外甥女,当唤我一声舅舅。”   他是卫美人的弟弟,若是卫美人算是她父亲的女人,那卫桑确实也算得上她舅舅,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听他这般一本正经地讲道理下去倒越发是像占她便宜,她嘴角一撇:“可不是么?卫舅舅!”提步就进了这府门。   这二人话来话去,是逗得颦云垂首笑着,不由得多瞧一眼卫桑,若是真要折腾公主,反就是他这种人。秀月做事儿总是讲个道理,能在这道理上来磨她的人少之又少,这卫大人可算是一个。   颦云低低笑着,秀月扫了她一眼,她又生生将笑憋了回去,临到进门时候这才说:“婢子在此处候着主子。”   秀月本也有事同卫桑相谈,也就点了点头允了,一步脚踩进屋中。   这屋中有个年约半百的髭须老人垂首躬腰立在案几旁,面前案几上摆置着一个托盘,盘中放了个罐子和几卷白布,她随着扫了眼罐子里的东西,黑糊糊一团,像是药膏。   “换药?”她问了句。   卫桑点了点头:“正是,方才听李木说你来了,顾不得仪容不整就出去了。”   原是如此,她还以为他在休息的,略笑了笑,与他相对跪坐下去,也不说话。   衣服悉悉索索,他半褪下素衫,露出臂膀和腰身。在古代生活了六七年,又常在宫中,规矩严实,少见袒胸露背的男人,此刻见了她便有些羞赧,半偏着头,眼光死死盯着案几一角。   卫桑也不管她羞怯,略看了她一眼,低低笑了一声,顺手翻开了案几上一卷竹简。   殊不知这一笑落进秀月耳朵里,秀月心头一紧,抬起头来对那郎中道了句:“我来给他上药。”   这一说,老郎中愣了愣,连同卫桑也愣了一愣。郎中有些为难瞧着卫桑,卫桑轻点了一下头,郎中想着也老脸一红道了句:“侯爷少大动为好。”将药膏放下退了出去。   秀月不曾想得太多,只绕过案几到他身后,瞧见肩背上正是一寸来长的刀伤,瞧着伤口也不是很深,余下有几道极为狰狞的陈年旧疤在背上凌乱布着,她眼眸一沉又敛了神色,敷了些药膏在新伤口上去作随口问:“怎么让他伤了的?”   卫桑偏着脑袋来看她,反而落了个侧脸给她:“他求见我时持剑相击,我让了让,不曾想把自己伤了。”又笑了笑,像是在说自己的糗事。   她看了那笑容一眼,丰神俊秀之中又显温文,如月明谷中,她心头一跳,又移开了眼嘴里强自稳稳道:“那般说来他这拿剑伤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卫桑沉凝少顷不语,她也不语......   “徐将军脑袋被人割了,徐小将军就抱着徐将军泣不成声。”他忽然说起战场上的事儿,秀月手里顿了一顿,又继续不惊不躁地给他裹着伤口,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是迟了一步。”   秀月轻轻“嗯”了一声,质疑询问:“真是迟了?”问了又不给他回答,只继续道:“皇后想保他一命,我本不欲应下这个差事,想了想他们徐家也就这么一个人,如今还是个小将军,也资质平庸,撑不起徐家,过些日子树倒猢狲散......”说到这儿她又不说了。   卫桑稍许思量,也知道秀月的意思,她是知道如今徐家是高楼一夕倾覆,徐小将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她却无意追问此事背后到底如何,到底是他看上的人...便道:“同是丧母失父之人,如何不知他的心?原本也是做比剑不甚受了伤处理,何必要闹得沸沸扬扬?”   秀月听他如是说来,当即明白他是无意追究此事,心头松了松,又轻轻“嗯”了一声,垂着脑袋给他系着绷带。   他余光瞧见她倒是乖乖巧巧,难得所见这般静美。   她没在意他,只手指点上了他脊背上的旧伤,沿着疤痕划着:“这些伤是哪儿来的?还敷药么?”就要给他用药。   卫桑笑了笑:“别动那儿!”   “啊?!”秀月睁眼看着他,见他面皮微微发红,反应了一瞬,自己脸也红起来,慌忙缩了手,缓了一缓咳咳笑起来,伸了手又去戳。   她手指去得轻,偏又让他察觉得到,就是故意逗他,谁让他方才笑她不敢看他半#裸之躯的?   他也跟着一笑,翻过身来就将她手捉住扑在地板上,居高临下笑眯眯瞧着她。   她直瞪瞪看着他,还在傻愣愣之中,一下明白了自己是惹了火,就开始要挣脱出来,嘴里喝道:“发什么疯?”   他又哪管她了?只管唇欺下去,将她捉做一团收在身下。那股炽烈的男人气息闯进她的唇齿、鼻腔、一直横冲直撞到了胸腔里,她手中乱七八糟却于事无补地推着,他像是打定主意不会放过她,要将她剥了,她反抗得烦闷了却又不能朝外面吼叫:“快来人!你们家的主子要强了当朝长公主了!”干脆是由得他去,他真要要了她,那也由得他去。   天色暗暗之中,他又不剥她了,只是伏在她的肩头哈哈笑着,她也气得发笑,专挑他受伤的兼备砸了一下。   他“嘶”一声:“我就像个贪吃的孩子,而你就手里拿着好吃的果子,总要我把事儿做好才会想到底给不给我。若是我抢,你也会给,只是心头不高兴得很,让我一眼就看出你不高兴,让我坐立不安。”   秀月哼哼笑起来,没错,她就是这样,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任由他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   他忽然抬起头来,手指拂着她的面颊,细细瞧着她,在这泛黑的屋中,眼眸中像是月色华布琳琅美丽:“我的秀月,你到底要什么?竟能让你对我坏成这样。”一腔子柔情蜜意都化作这两句话朝她耳里涌来。   她捧着他的脸颊,明眸轻动:“我的卫舅舅,我想让你只吃我手里的果子,让你觉得谁手里的果子都不如我手里的,不过是些欲擒故纵的小手段,你也怕么?”   他呆了一呆,舔了一下唇角,又笑了笑朝她唇上欺下去。   她这次也不推他,好好地应了他,许是都迷了眼,柔情像是门外馥郁的花蜜香气,在唇齿之间弥漫着......   “呀!”小婢子端着灯盏进门就看见案几后一男一女正是情浓,惊得捂着灯立在原处。   颦云听见声儿跑过来问:“何事?”   小婢子连连将颦云朝外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告诉了我们,请不要随便撩拨男人,因为如果自制力不好,他会那啥你到腰椎痛!显然女主是撩拨了一个自制力还算好的男人。 这路到底是谁给太子铺的,想必大家都没去管,不过我还是要挑个时候告诉大家哒! ☆、意外   月悬中天,秀月才从慧武侯府出来,跳上马车准备回宫。   卫桑着人牵出马车,跳上马一路相送。   马车嘎吱嘎吱滚动,秀月倚在车壁上手指梳理着发丝。颦云袋朝外看去,瞧见卫桑正骑在马上随在车旁,笑眯眯转眼瞧着秀月:“卫大人受了伤却还来亲自相送。”   秀月只笑了笑,他不送谁送?让个家奴来送?或许别人会这么做,但是卫桑嘛…….她摇了摇头:“以他来说,休说他还能骑马,纵然他如今只剩半条命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他也会来送我。”   颦云皱着眉嘟嘴儿道:“若说是您不中意卫大人,何必一去见他就梳妆打扮?若说您中意,可您说这话未免太伤人心了,一点儿不心疼卫大人,若是卫大人听见了,指不定伤成什么样呢?”   秀月听来颦云替卫桑打抱不平,倒咳咳笑了起来,调侃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心疼他?让他别送了?让他歇着?还是让他找两个女郎侍候着?”   颦云脸涨红,嗫嚅道:“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您何必说这么多?”   秀月逗得颦云不好意思,也就笑了会儿,倚在车壁上闭上了眼儿。   颦云是感动卫桑受了伤还来送秀月,秀月呢?难道会不感动?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有心机的人,一言一行都会变得周密起来,或许没有刻意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可融进骨子里的东西总是那么自然而然,他亲自送她其实就如同她每次主动来找他都要收拾妆扮,没有谁去刻意琢磨这些,只是他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做更好。   外面一阵马蹄声靠拢,马车停了下来。   “卫将军,我正说去府上拜访你,有事与你商议。”   听着这声音有几分相熟,秀月皱了皱眉,揭开帘子瞧了一眼。   相对的马上坐着个丹凤眼紫衣玉冠男儿,不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刘韦么?   卫桑道:“是吗?”似乎有些为难。   刘韦嗨一笑,方想说“什么人值得你亲自送”就瞧见支着脑袋的秀月,盈盈月色落在她面颊上撩起几分绯红,他心头猛地一跳,忙拱手道:“长公主!”   秀月点了点头,却朝卫桑道了句:“既然刘将军有事找,你就不必再送了。”说着,又刷拉放下了帘子,吩咐了一句:“回宫!”   马车这才又滚动起来。   卫桑瞧着滚去的马车笑了笑,抬着鞭子指着马车吩咐身畔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娃:“苏弘,将你嫂子送到宫城外!”   苏弘一拱手:“诺!”一摔马鞭追马车去了。   刘韦看着小娃骑马奔去,指着苏弘笑道:“你卫家军里他是最小的?”   卫桑点头道:“性子像他爹!”   “不是你捡来的么?怎么像他爹了?”   马车滚得飞快,颦云听得秀月又有马蹄声赶上来,就又掀开帘子看,瞧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冷着一张脸,只是那双目狭长,鼻梁高挺,模样极为标致。她啧啧一叹:“方才没看,还不知道卫大人身旁的小子这般好看!”   秀月也揭开帘子来看,目若点漆、薄唇紧抿,虽是俊秀却一脸冷然,像是一块寒铁,一个娃娃身上有这股气势,倒实在难得。   苏弘知道秀月看她,也瞥了一眼秀月,冷冰冰道:“嫂子还是放下帘子,风大!吹坏了,苏弘可赔不起。”   秀月一噎,这小子跟谁学的这么说话?缩回了脖子,倚在车壁上。   颦云咳咳笑着,瞧着这冷冰冰的小子,苏弘又瞥了颦云一眼:“你也放下!”说罢,又目不斜视。   颦云也被一噎,呼啦一声放下帘子,气呼呼道:“这小子人小小的,说起话来可是又冷又硬!”   秀月本也有些气,看见颦云这样反倒咳咳笑起来。   马车荡荡,帘子扑扑,露出里面人的笑颜,借着几缕月色,偏叫人将那笑颜瞧得明明白白,如梨花轻颤,美不胜收。   车旁一群醉汉骑着马摇摇晃晃经过,瞧见这锦绣马车,有一人道了句:“苏弘,卫桑手底下的小将!”   “什么?卫桑?”马上耷拉的锦衣醉汉直起背来,只见面庞秀美,竟是绝秀,不是那李策又是谁?“他可胆子不小,谁的人都敢抢!”指了指马车“围起来!”   一时调笑声四起,将这马车团团围住,嘴里朝帘子内吆喝道:“哟,女郎!你家夫君找你了!”   “车里坐的是哪条巷里的女郎?”李策提着马鞭来撩车帘子,面面相视,秀月一紧拳头,这不是李策么?李策瞧见她眼中眼中一愣,也腾起些怒意。   “啪”一声,帘子外一响动,苏弘已经摔鞭子打了李策掀帘子的手,李策“唉哟”一声缩了手,落下帘子来。   颦云捉紧秀月的袖子,紧张兮兮问道:“这如何是好?”   这话才出口,听的外面吵闹起来。   李策醉醺醺道:“谁把里面这娘们儿捉住喽,爷今儿个有赏!”   一片口哨声吵闹声响起,倒听得苏弘冷吟吟道:“少不得你的混账本事!”   这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秀月掀开帘子看个清楚,五个大汉朝苏弘袭去,且这五个大汉皆是身手不凡,眼见得苏弘三两招就落了下风。   秀月喝到:“当朝长公主在此,还不快滚,在此处丢人现眼!”   那五个大汉果然手中停住,唯有李策一鞭子摔在地上喝道:“什么长公主!不过是锦衣巷出来的妓子!”说罢,一鞭子朝马车扫来,秀月急忙放下帘子,依旧被劲风扫了脖子,火辣辣地疼。   这几人看见李策打上了手,便放下心来,想必秀月这也是借势力装的。   车夫被人一掌推了下去,马车又被人呼呼地敢,秀月又掀帘子才看见离苏弘越发远了。   颦云吓得瑟瑟发抖,要捉秀月的衣服。秀月害怕焦急,不知道自己要被拉到哪里去,瞧着车夫在前赶车,心生狠意,拔下簪子就朝车夫刺去,车夫腰上吃痛,回首铜铃大眼瞪她,将她一掌打翻在车内,撞得全身生疼。   这还未消停,马车已停。   听得一阵闹腾声,似有男女欢笑声,秀月被李策一把扯下马车,颦云跟着来打李策,却被李策一掌推在地上。   有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上前来,李策将秀月一把摔过去吩咐道:“带上去,爷要会动的!”   那妇人瞧过几眼秀月样貌清美,想来是李策又抢女人了,但李策她惹不起,只忙招呼了几个大汉将秀月捆手捆脚朝屋中抬去。   秀月大骇,嘴里呼道:“混账东西!长公主也敢捉!”此刻她已然没了法子。   只听得几个大汉嘿嘿笑道:“你还敢打长公主的旗号!”   秀月无奈,慌乱间见到李策在一旁狞笑着。   一路朝内院而去,大抵也有人看,不过这种事儿也见怪不怪,多是瞥一两眼就罢了。   秀月被扔进一间屋子,双手反剪,只瞧得这屋中彩绸绒绒,灯光悠悠,一阵浓厚麝香香气卷进鼻腔,只让她要将腹中食物呕吐出来。   大汉散去,将她扔在地板之上,撞得脸贴在地上。   李策一脚踩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动弹不得,她也不说话……   “你个臭娘们儿,诬害我杀你,还让我不能袭承爵位!”他激动之下,脚下更重,秀月被他踩得狠狠皱起眉头,“你敢撞石头,怎么不撞死你?”   他听不到她反驳,气急之下,一把扯上她的头发,将她拖拽起来,玉脸上狰狞满面,活像是只玉罗刹,秀月口中腥甜,嘴里冒出一丝血,偏就冷冰冰盯着他。   她的倔强惹恼了他,他在她脸上咬了一口,让她痛得嘶一声,他反倒高兴了,朝她脸上又咬了一口,她轻笑一声问道:“你不亲我么?”   亲她?李策愣了一愣,一把捉开她的脖子,但瞧她青丝缭乱,满脸脏乱,唯独那双眼媚如秋湖,撩得他心热。   他笑了笑,摔了她一巴掌,她嘴里吐了口血,便被他一把捏起嘴来,伸了舌头进来,血腥气息和他的麝臭味搅进口腔里,那条舌头在口里乱串,他有些沉迷,她却眼睛一沉,一口咬下。   李策钻心疼痛,伸手推她,她不松口,被他推倒在地,他捂着嘴痛倒在地,她却吐出了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李策痛得厉害,滚在地上,她冷冷盯着李策,如同先前模样。   门外一阵喧闹打斗声,门砰一声被撞开。   卫桑手中执剑,瞧见秀月凌乱苦笑成一团,李策倒在地上,当即明白了几分,眼瞳腾红,如同发怒的豹子。   李策看到卫桑来也吓得缩作一团。   独秀月看着卫桑愣了愣,垂下了头去,看着自己这一身缭乱,又没了声息似的。   刘韦赶来看见这场面,也觉得触目惊心,卫桑提着剑朝着李策刺来,刘韦慌忙去捉卫桑,嘴里喝到:“ 别杀人!要染上罪!”   卫桑手一顿,一脚踢开了瑟瑟发抖的李策,李策只一瞧卫桑那脸色就吓得捂着脑袋蜷成一团,卫桑哪能管它,只划下剑来,哗哗两剑,脚朝他□□一踢,那李策连挣扎也未曾便晕死过去。   门外妇人悄悄涌了过来,但见这人双手已断,身上四处淌血,身子一软朝地上滑去:“这是小侯爷啊!你这个惹祸精!”   卫桑一瞥妇人,眼若寒冬腊月的刀子,刮得她都要软贴在地,又听得他道:“卫桑砍的!”说罢将秀月一把捞起朝外走去。   妇人呆呆坐着,砍人的人是慧武侯?反应了片刻才朝外呼喊道:“快救人!”   秀月躲在卫桑的怀里,有些呆滞,只听得他抱着她跑的喘息声。   出了门就是马车,他将她放进马车里,说了句:“那小婢子已经被送回去了。”   秀月不理他,躲进了马车里缩成一团,卫桑也跳进来,看她缩在角落里,心中也难受,将她拉出来抱在怀里。   马车滚动起来,刘韦在前面问了句:“去哪儿?”   “回侯府!”卫桑道。   秀月又把自己缩了缩,将自己裹得更紧,微微发着抖。   “别怕,秀月,我的秀月。”他将她也越抱越紧,软语哄着她。   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了七八次,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朝他怀里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接下来二十多天作者比较忙,所以更新会不定时、不定量,请大家谅解一下,么么哒。 还有我的女主,男主都舍不得强,渣渣能强了?笑话! ☆、照料   秀月本就旧伤未痊愈,此番又受惊吓打骂,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发起烧来,窝在卫桑怀里瑟瑟发抖。   卫桑摸到她肌肤如火烧,也知她是病了,便抚着她的发丝,越发柔声轻哄:“我的秀月,没事了,没事了。”   秀月模模糊糊听得他的声音,却也再没了力气来理他,只顾着瑟瑟发抖,嘴里喃喃唤着“父皇”。   卫桑凑着耳朵听了一声,心头越发着急,转头对刘韦叫到:“快些!”   刘韦没答话,只是马车奔腾地越快。   临到慧武侯府,秀月已经高烧到不省人事,卫桑急急忙忙将她抱进了府中。   灯火簇簇,下午时刻的白须医者正给秀月号脉,一群人围在床前守候着。   “还请各位都先出去。”医者道,同卫桑对视一眼:“只怕身上伤得厉害,要揭开来看。”意在询问卫桑的意见。   他虽是医者却也是男子,若要直接看这长公主身躯,必然是要先让卫桑同意。   卫桑皱了一下眉,环顾了众人:“出去吧。”   刘韦点了一下头领先出去,临到出帘子时候,偏头朝帘子内一眼望去,躺在床上的人儿娇弱不堪,仿佛稍稍一碰就要碎去,眼眸一沉,又瞧见卫桑脚步却未动,便垂下了头去。   待众人散去,卫桑才解开秀月衣带,方解开衣带,他狠狠咬了一下牙,铁青的脸色更沉。   她生的白皙,理应是肌肤如若羊乳滴在白玉盘上,可肌肤上如今是淤青遍布,青白之下瞧来扎眼得很。   医者见了这身躯也不得不抽一口凉气,但见卫桑怒气勃然,本想劝阻,想了想哪个男人看见这一面能咽下这口气?这便出口道:“再看看背部。”   卫桑才抬手将她反抱了起来,这一看背部上也是淤青四处。   她似有所觉,模糊间使劲儿朝他怀里钻,哭哭哒哒:“卫桑,卫桑。”   这下一来,他亦是舍不得放手,只能将她捂在怀里安抚。医者看着这场景,也摇了摇头:“静养些日子,我去开些药吃着,用些活血化瘀的药散给她揉揉。”说罢,也提步出去了。   门一打开,听得门外刘韦的声音:“如何了?”   “受了些伤,养些日子就好。”   刘韦放心一舒气,推门就进来,方要拨开帘子,就听得帘内男人道:“刘将军先回去吧,今日因得私事也麻烦了刘将军,改日酬谢。”   他手一顿,缩了回去:“那我就先告辞了。”   帘内唯有细细碎碎男人哄女人的声音:“我的秀月,我在……”   忽然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涩在他心口,他摇了摇头,大步离去。   秀月听得卫桑哄了哄又安宁下来,迷糊了过去,卫桑这才将她放在了枕上,手指拂上她的发丝有些疼惜模样。   小婢子进门来,在帘子外道:“侯爷,苏弘在外面请罪。”   “请罪?”卫桑沉凝一瞬,起身朝外走去,顺口又吩咐婢子:“照顾好夫人。”   苏弘正跪在阶下,手臂还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神色依旧冰冷。卫桑出来瞧着这模样就呵了一声:“回去!这不是军营,用不着什么事儿都罚!”   苏弘依旧直挺挺跪着,面若冰山:“是我让长公主受伤,自当请罪受罚。”   卫桑目光沉沉,手负身后叹息一声,步下台阶来,柔声道:“回去吧,此事我会想法子,你先养好伤。”   苏弘仰头看着卫桑,明月半映之下,卫桑目中慈爱之色,如同眼含慈悲的俊美天神,他捏紧了拳头:“我能见她么?”   卫桑摇了摇头:“还睡着,等醒了再见。”说完,转身朝屋中去。   屋中小婢子正在给秀月揉药散,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转身去案几旁捉了卷竹简再进帘子中,挑着铺下斜倚下翻阅着。   偶尔传来秀月的痛吟声,他微微抬头瞧一眼就又垂下头去,吩咐着婢女:“轻些。”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作用,她时不时就唧唧哼哼,他一遍又一遍轻声吩咐婢女“轻些”,答得婢女都尴尬到脸颊发红起来。   悉悉索索忙碌了半夜,门外鸡公打鸣四次,这才歇手,婢女才退下,秀月才安安生生下去。   卫桑也起身倒在床铺上,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过了几时,秀月醒来瞧见身旁躺着卫桑,初初有些惊愕,回想起昨夜的噩梦,她抖了一下。卫桑随之也醒了,瞧着她醒了,笑了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别怕,我守着呢。”   秀月听他说话,就觉得安心许多,她恍惚记得昨夜疼痛难耐模糊之间有人哄她,该是他了……轻轻闭着眼儿,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指,像只乖巧的小雀儿蹭着羽毛一般。   “侯爷,该洗漱了。”帘外女仆婢已经端着铜盆候着。   秀月忽的张开眼,鼓着眼睛瞧着卫桑,有几分怯懦不舍,她还怕着……   卫桑温柔弯着嘴角,吩咐了一句:“让苏弘呈上告假帛书。”   “诺!”婢女端着盆子轻步出门去。   他要请假?秀月心头涌起暖意,凑着脑袋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有些感叹:“我的好卫桑。”卫桑受了她忽如其来的情意,尚有些缓不过神,待一瞬后,又捉着她的脑袋,铺天盖地落下唇来。   她昨儿挨了李策几巴掌,嘴中有些伤痛,被他吻下就疼得慌,她低低□□了两声,却也由得他去了。   他又亲了亲她额头,又轻轻笑着,麻酥酥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喝些粥如何?”却是问她吃东西去了。   她“嗯”一声应下。   卫桑掀帘子出去,少顷就端了碗粥进来。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倚在床头,伸手去接碗,迎来的却是勺子对着唇。   她有些呆,又抬眼看他眉里眼里的笑意,脸上一红,张嘴吞了那一勺子稀粥,却不敢再抬头对视他那双眼睛,如今只觉得全身都热得慌。   在这个世界,这般待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便宜父亲,一个就是卫桑。他就像一棵生长极快的树木,根蔓发了疯地朝她心口扎进去……   他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昨儿夜里派了一个侯府的家奴随着你身边的小婢子回宫,此事先报给太后,至于陛下那儿,不打算呈报。”   她这才抬眼瞧了卫桑一眼:“先报给太后了?”她以为按他的性子会将此事呈给皇帝。   他又道:“朝廷上李氏一族不可小觑,而今陛下正借李氏的力扳倒徐氏,若将此事呈报上去,只怕陛下也两头为难,倒不如报给太后,看太后要如何处置。”   果然是姬畏要灭了皇后一族…正是姬畏玩权弄政的时候,若此事抬了出去摆在姬畏面子上,姬畏定然不能不管,到时候姬畏是牵连李氏一族就得罪太后,不牵连就是坏了国法。难怪上次她撞得头破血流,李策也只是罚在了名头上未受重刑,原是姬畏心头有所顾忌。   她猛然记起昨儿夜里,他切了李策两只手,还踢了李策一脚,如今的李策口不能言、双手已断、不能人道,只怕老太后会记恨卫桑:“只怕太后因李策受伤之事有意为难你。”   卫桑垂了一下眼皮,看着碗里的半碗稀粥:“秀月,你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也太小看我。”   秀月一愣:“此事你要如何处置?”   卫桑又拾起勺子喂她,淡淡道:“李氏一族冒犯皇威、谋害长公主,理当处斩李策、削去李家老侯爷爵位,连坐李氏一族的朝廷官员。然而如今的形式,正是李氏、陛下联手之际,且长远来说陛下身体不好,太子登基后根基不稳,必然会倚靠自己的祖母威震朝臣,因而此时万不能因小失大,若是李策书下请罪书、自戕谢罪,又是另外一番说法。”   秀月沉思几分,按卫桑的说法,这李策是必死无疑?而且这般处置,还算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太后,以李策一人换得李氏一族安宁,太后怎会不愿意呢?她略松了一口气。   这才吃了半碗粥,她便吃不下去,倚在床头休息。卫桑将就着剩下的半碗吃着,二人又陷入沉默。   秀月就那么瞧着他垂头吃粥,又觉得好笑,此刻他们真像是夫妻。   卫桑不清楚她又在一人笑什么,就抬着碗问她:“我的吃相太丑?”   秀月摆了摆手,微微倾身,手指捻上他的唇角:“还好,我看得过去。”又将手指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耸着肩笑得机灵可爱。   卫桑眼中光彩焕然,嘴里却痴痴道:“是你要了我的命…”   秀月又听得他说这话,赶忙低下头去,他说话历来露骨,让她要慢慢消受着,她咬着牙反了他一句:“我可不敢取侯爷的命!”   卫桑也低低笑出了声,继续垂头吃着粥。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boy情话技能可能要满点了,估摸着以后还会更撩,男主的心态:咱们有空就撩撩,以前撩完你还得挨打,现在名正言顺地撩不挨打,不撩白不撩。 深沉女主:你再这样,我可能会忍不住反撩喽~ 请看下一章预告:老太后这个老司机的套路 下下一章预告:要结婚了,我有个恋爱想和你谈谈 ☆、衣冠禽兽   卫桑吃了半碗粥仍旧觉得不够,便命人再去添些过来,瞧她半倚在床头百无聊赖模样,就问:“不睡了?”轻轻舒了口气,将她放在锦被上的手轻轻握在掌中,她略收了收手指又由得他去,如今她与他还有什么可见外的?将头也靠在他肩上。   卫桑笑了笑,转了脖子,鼻尖埋进她的发间,几分缠绵之意沿着她的发蔓延到脖子间再到胸口最后到心间。   她拂上自己的心口,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卫桑,你待我有几分......”又了无声息了,淡淡一笑。   他待她有几分真?她始终憧憬着,尽管再难,她用理智与他博弈地再厉害,内心却依旧是盼望着他待她情#爱胜于权衡利弊,可问了她就会好过么?她就会相信么?不见得。   “几分什么?”卫桑将她半裹在怀里,那股缱绻气息萦绕在她耳际,低声询问她没说完的话,许是昨夜他也这样抱着她,许是他常常随心所欲地抱她,所以此时此刻这样的调戏不仅让她不反感,反而有些依赖的舒适安全感,仿佛这个怀抱真能给她遮风挡雨,她惊愕于他的手段,也惊愕于自己偏偏吃他这一招。   她忽然又生出了一股逆反之意,到底是不能让他捏扁搓圆的,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想到女人都是喜爱衣冠禽兽的。”   卫桑一僵,垂首看着她,却只能瞧见她苍白的面颊上透着一丝全然没理会他的孤傲,只能皱着眉头道:“什么是衣冠禽兽?我也是?”他并不知道衣冠禽兽这个词,只是猜测这个词并不是什么好词。   秀月悠然“啊~”了一声,轻轻一笑:“女人嘛,总是爱那些华裳楚楚的男人,可若是这个男人刚正不阿,不懂逗弄女人,就呆板无趣。所以他们喜欢那些看起来美丽、风度翩翩、一本正经的男人,可却期盼这个男人内里就像是一个禽兽,独自对着她的时候是个十足的坏男人。至于卫舅舅你嘛~是个顶凶残的衣冠禽兽。”   她说完又得意洋洋地咳咳笑着......   “你?!”卫桑瞪了她一眼,她竟然这样说他,有些气恼,抬手捉起她的下巴,她正是媚眼生波与他相持,越发显出女儿的那股娇蛮,似开得艳丽的白山茶花,既是端庄又是诱人。   他那点儿气恼全化作了一团笑意:“是谁让你坏成这样?是我么?”顿了一顿:“初时我借着教你骑马来抱一抱你,你就要拿鞭子抽我,如今我能好好抱抱你,你却又说这话来刻薄我。”又一叹息:“我该怎么办!”   秀月咯咯笑着,不知道怎么办不是正好么?就是要他摸不清,要他不知道怎么办!   男人也和女人一样,女人喜欢衣冠禽兽,男人喜欢红颜祸水,他们喜欢女人时而端庄、时而风骚,尤其是在他们以为女人乖的时候女人会不听话,以为女人恶毒的时候女人会温柔,这种摸不透的才是最狠辣的招数,褒姒不笑而致亡国不就是如此?可是虽有许多前车之鉴,但千百年来人类骨子里的本性是改不掉的。   比起一心一意地去等待卫桑自己掏心挖肺来爱她,她更倾向于撒网捕捉而来的安安稳稳。不管是长情或是利弊权衡,迷恋都是个好东西,她爱的就是这种衣冠禽兽,可他呢?总归是不能让他逃脱迷恋她的。   卫桑瞧她着实笑得欢,眼眸越深,她却无察觉,只脱开他抬着下巴的手,自顾自理着被子要缩进被子里。   “啊!”她低呼一声,竟是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她慌慌唤道:“疼!”昨儿是在地上摔过去摔过来哪里禁得起他这样抱!   卫桑不顾她在那里唤着,抱着她就朝被子里倒,她拍着腰上那双手,又是无济于事。   呼吸摩挲间,她和他就滚进了被子里。   她本就受了伤,如今只是单衣着身,如今是半遮半掩在身上,她胸口起伏着,露出一线莹莹如雪的肌肤,他眼眸朝那一线一扫,呼吸有些重,眼中幽深更甚。   她盯着上方的卫桑,咽了咽口,她方才是有意勾引他,却不知道他有这么上道儿,竟然发起疯来。   卫桑一手就探进了她的衣襟,感觉到那游离的一双手,她又瞪着他,与他相持着,想着凭借这个能像昨日那样再次吓退他。   卫桑却不管她的瞪,俯头吻了吻她的额,哑着嗓子:“还疼么?”手在她肌肤上使了些力,那些茧是真碰得她身上的伤疼,她疼痛呻#吟一声,他低低笑着:“不动你,止疼,别怕。”手中一动,她胸口一凉快,她冷抽一口气只能闭了眼头偏到一边,苦笑一声,这叫自己造的孽自己还么?现世报还是来得太快。这家伙说着不动她却掀衣服?睁着眼说瞎话!   胸口有些疼痛和酥麻,她睁眼看去,这一看就慌忙移开眼不敢再看,他正吻在她的伤处。   酥麻和疼痛在身躯上击打着,她肌肤越发热,像是要化作一团温水,他也有闲心,不疾不徐慢慢吻着,像是亲吻着一个珍贵的宝物,衣扣也不解,任由一身的衣服摩挲得她有些慌乱抽气。   “夫人醒了?”   “醒了,正和侯爷在说话。”   脚步入门,疾步朝帘中而来,一手撩了一丝帘子,又慌忙落下手来。   “小公子?”婢女端着稀粥,吓得一愣一愣低低唤着苏弘。   苏弘也涨红着一张脸,低唤了句:“快出去!”提着脚步急慌慌朝外跑。   秀月也被吓得回了神,急忙伸手推了一把卫桑。卫桑起身,瞧见她连同脖子也涨红,一把双臂将自己的脸庞遮住,他是哭笑不得,只能给她盖了被子跳下床去。   秀月听见他下床,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蠢,这下脸丢到爪洼国去了,将被子一卷,自己裹成条大虫朝床铺内滚去,再也不露脸出来。   卫桑抬手来给她拉开些被子,她凶巴巴喝道:“你出去!出去!出去!”又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卫桑是不敢再碰她,只能笑了两声儿:“我就守在外面,若是有事就唤我。”这才朝帘子外走去。   秀月回过头来看他出去了,瘪了瘪嘴,又“哎呀!丢死人了!”一声,将自己脑袋埋进被子里,若是昨儿他敢这么对她,她定然心里生了疙瘩,可经过昨日,她愣是只觉得羞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哪里禁得住别人对她好,尤其是有些喜欢的男人对她好,女主表示:我确实有些没用(嚎啕大哭)。 男主:我照顾了你一晚上,不可能不要甜头。 这一章用来增进增进感情,年轻人干柴烈火的...... ☆、面见太后   才过午时,还未来得及用饭食,颦云就带着太后的旨意前来,宣卫桑和秀月进长信宫。   许是上午同卫桑瞎折腾了会儿,秀月这会儿又有些全身发热,只能硬撑着让小婢子们洗漱服侍。   卫桑这才掀帘子进来,她迷迷瞪瞪瞧着他整个脸上懵懵懂懂地烧红,他便沉了眉目,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烫,便吩咐了小婢子再去取件袍子来。   秀月推了他一把,又垂着脑袋不理他,她可是还记着上午的那个丢人的事儿的。   卫桑哪知她还羞到现在,反而笑了起来,一手接过小婢子递来的袍子给她裹在身上,抬手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秀月把脑袋朝他怀里死死埋去,像是怕别人看见似的。   颦云跟在后面低低笑着:“主子也就和卫大人在一处的时候像个女娃娃。”   卫桑翘了翘嘴角,有些愉悦,秀月闷在他的胸口恼然道:“多嘴!”暗暗嫌弃颦云这胳膊肘朝外拐。   “九哥,嫂子她......”   卫桑脚步一顿,苏弘面有愧色正站在眼前,这小子倒还记着这茬子事儿,遂道:“不碍事。”说着又提步朝外走。   苏弘追着卫桑的脚步连上几步,秀月也听得苏弘的声音,便悄悄问着卫桑:“有事么?”   卫桑三两步颠上台阶,笑了笑:“这孩子非要把昨儿你受伤的事儿揽在自己身上。”   原是这事儿,看着是个冷冰冰的小孩子,还是个硬脑袋,她这才想着就被卫桑放进马车里,又瞧见苏弘站在一旁偏着脑袋朝她看来,她朝苏弘微微笑了笑:“我与李策早结怨,此事怨不得你。”却不晓得此时她因病面色潮红之下,双目水波靡靡。   苏弘脑子里轰然炸开,想得却是今儿早晨撞见的那动情的一幕,涨红了一张脸,朝后跌去一步。   卫桑一拍苏弘肩膀,笑道:“怎的?你嫂子还吓着你不成?”   苏弘连连摇头,坑坑巴巴说了句:“不是,嫂子...生得好看。”   卫桑“嗨”一声:“难得你还夸句人!”说罢也钻进马车里,放下了帘子,隔开了外界。   马车滚动起来,苏弘望着滚滚而去的马车,愣了愣神又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是怎么也甩不掉那张面庞。   秀月在马车里头脑发昏,靠在车壁上要打瞌睡,卫桑将她半抱在怀里,她想着上午的事情就赌气地挣了挣,不想让他抱着睡,他便臂上使了力,将她一下拉倒在怀里,她拗不过,只能软哒哒地趴在他怀里睡着。   卫桑一下一下顺抚她的发丝,倚在车壁上微微皱起眉头。   车行两刻便到宫城,一路驰到长信宫宫门下才勒马停下。   卫桑推了推秀月,秀月嘤#咛一声又陷入迷糊中,卫桑只得将她用袍子包裹好,疾步抱进长信宫。   长信宫无极殿老太后看着进来的人抱着一个人,惊得站起来,忙拄杖前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碧游也急忙招唤婢女前来侍候,一路将卫桑迎进内殿帘中,将秀月放在了床榻上,又寻了女医来。   卫桑立在一旁,老太后亦站在一旁,等着女医号脉。   女医号了脉愁眉不展,摇头道:“受惊过度又受风寒,旧伤未好添新伤,长公主这病是要慢慢治。”说着又去揭秀月的衣领子。   卫桑转过背去,在太后面前他亦是不敢造次。   碧游一阵抽气声,这长公主竟然满身於痕斑斑,李小侯爷也忒大胆了!悄悄瞧了眼老太后的脸色,老太后冷着一张脸,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凝着一片冰霜,如同冬日里挂满冰凌的枯草。   女医又说了几句治疗之法,便退了出去。   老太后将碧游留在殿内照顾秀月,自己出了帘子,卫桑恭恭敬敬随在身后,不骄不躁,亦不先开口,面上依旧是恭敬之情。   老太后偏身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生得如玉如琢,这世上生得好看的男人多得去了,可这个男人偏就一番沉稳气度,这实在难得。记得初见他之时,他如同一个毛头小子当着百官面和她作对,可没过几日他却在她面前侃侃而谈攻胡的利弊,如今看来他是胸中有自己的谋划的。   她眼皮一垂,脸上依旧寒冰凌冽:“是李策做的孽?”但愿他还能依旧聪明,别顾着消火不顾大局。   卫桑躬身拱手,一帘大袖垂下,将他掩盖得如同一个谦谦君子:“是李策。”   “你和秀月受苦了,老身该如何补偿你们?”太后前来扶他。   四目交汇。   好一双沉稳的眼眸!   他不过温文道:“李将军为国捐躯,李策少教化,故而铸成大错,此错已成罪,不可不罚,然李侯爷年事已高,众位李氏子弟勤勉好学,故不牵扯李家,应为李策一人之罪。以臣之拙见,若李策愿书请罪书,书明此事与李氏无关,且以死谢罪,方可保全李氏名声。”   老太后稍稍有些意外,这一番话已经是让步到极致,李策谋害长公主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儿,可卫桑这一手全然是帮她保全李家,但这样算来他与秀月就吃了大亏。   老太后思忖一瞬,才面上寒冰微减:“难得你识大体。”   秀月被医治后,又有些醒来,这才知道自己躺在太后的床榻上,碧游还在旁边侍候着,立即想到了卫桑,便问了句:“卫侯爷呢?”   碧游指了指帘子外,秀月心中生出一股担忧,担忧卫桑性子烈起来和老太后也不合,忙掀开被子趿拉鞋子就起身,却四肢发软,才站起来就朝地上跌去。   碧游“唉~”一声,连伸手将她扶住。   帘子哗一声掀开,老太后上前将秀月扶住,怜惜道:“苦了你了,快坐下!”   秀月扯着苍白的嘴角安慰道:“祖母不必挂心,好在卫侯爷照顾着。”   卫桑听她替自己说话,眼中发亮,瞧着她略略一笑。她又垂下眼皮去,朝老太后怀里倚了倚,低声道:“也怪秀月不顾礼仪跑出宫去找卫侯爷,这才出了些事,卫侯爷也同秀月说了李策的事,依着我看来,这事也不过是李策一个人耍浑。”又将此事按着卫桑的意思隐晦说了说。   老太后自然知道她二人是商议好了,此刻面上也爱怜着秀月,扶着秀月的脊背柔声道:“不怪你,你才得了信被赐婚,年青人哪里能没个新鲜劲儿?祖母知道,你们这苦都是替祖母吃的,替李家吃的。”说着又吵卫桑招了招手。   卫桑躬身前来跪坐在老太后面前,老太后秀月的手又朝卫桑摊开掌去将卫桑的手握来,将二人的掌交叠在一起:“陛下看着你们合适,老身也看着合适。”又偏首朝碧游道:“去将我备的礼取来。”   秀月又瞧了卫桑一样,卫桑只是笑着,她心头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出了李策这件事儿,只怕老太后是怎么看她都不会顺眼了,这算是另类的因祸得福?   碧游端来一个盒子,揭开盖子,老太后取出一块被分成两半的乳白玉佩放在她二人手上:“这玉上的兰花甚美,而你二人颇有如兰风姿,赠给你二人是最配的,携玉之人,两心所寄,是要白头到老的。”   秀月果真细眼瞧着那玉去,玉上一丛开得湛湛栩栩的兰花被剖成两半,一半给了她一半给了卫桑,只是她二人可真有如兰风姿?只怕她二人是那等最没有兰草风姿的人物,背地里所做之事何曾有一点儿君子之风,披着好先生皮囊的大俗人两个......她弯了弯嘴角,俗物就俗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后说:我就随便送送,随便说说,你还来劲儿了。 女主:你随便送送,我随便吐槽吐槽不行么?嘴上不能对你不满意,还不能有点儿小小心理活动了? 老太后:拖出去斩十遍再嫁出去! ☆、天子威仪   秀月让老太后留在长信宫歇息几日,而卫桑则告退而去。   宫墙之中树叶霖霖,风一拂过刷刷作响,他大步朝宫外行去,却听得后面一声细长唤:“卫大人!”   卫桑转过头来,高和正手持拂尘朝他细步疾步而来:“陛下传唤。”   陛下传唤......卫桑眉头一皱,暗道一声遭,跟着高和朝宣示殿而去。   长风扬起,刮得宣示殿台阶上所立的绣龙黑底旗帜呼呼作响,他身上的袍子飞扬如鸟翼,颇有龙章凤姿之风。   高和观其气象犹如龙腾,只怕今后气势不可小觑,便低身凑前道了句::“卫大人要小心了,陛下已知晓长公主一事。”   果然,他料得不错,卫桑沉默的脸色略变了变,带上一份感激,朝高和拱手道:“多谢高内侍。”   高和一摆手:“卫侯爷何须多礼,日后还要仰仗侯爷。”   宫廷之中如何抉择,利益往来也是门心思,高和今日递给卫桑一个“小心”,已是在投诚,卫桑心头也了然......   二人进了殿中,姬畏正负手而立,背对殿门,无法观其神色。   卫桑只一跪:“臣卫桑叩见陛下。”   姬畏冷冷一笑:“陛下?臣?你眼里还有君臣之分?只怕你是跳到了天上,要踩在朕的头上!”转过身来,神色沉沉,面貌之间却有一些虚弱之象,只怕病重到只能强撑了。   卫桑叩首道:“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长公主受伤一事,你敢瞒着朕!”姬畏喉咙又动了动,将嘴里的腥甜忍压下去,指着卫桑喝道:“朕看你是打了场胜仗就无法无天了!”   卫桑抬起头来,又垂首恭敬道:“臣是怕陛下为难。”   “哼哼!”姬畏踱步靠近卫桑:“好个怕朕为难!你若是怕朕的江山乱了,你岂不是要登上这皇位替朕看管?”   这卫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自作主张将此事瞒着他,此事若真要说大,可就大了去了,秀月乃是长公主,此次遇刺差点儿殒命,且此事事关李家、姬家,全是重大势力牵扯,卫桑敢不惊不慌瞒着他和太后独自相谈此事,此种不得他允准就游刃在各大势族之间,是将他这个皇帝架空了,日后齐光登基少不得依仗卫桑,佞臣在侧,他又怎么能放心?   卫桑忙叩首道:“臣不敢,臣不敢!臣忠于陛下。”   “忠于朕?”姬畏斜眼撇着卫桑,他时日不多,卫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犯错,正好拿来惩戒一下卫桑,正好在一开始就杜绝一切后患,掐灭野心!   “朕给你高官厚禄,给你朕的女儿,可朕看你是要借着这股势取了朕的皇位!”   卫桑砰砰磕头,额上汗珠如露,只怕姬畏起了杀心:“臣忠于大楚,忠于天下,忠于太子,臣不敢做那等忤逆之事。”一直不敢抬头来。   求娶秀月那次姬畏也发过火,那次卫桑知道不管姬畏有多大火气都不会直接砍了一个大臣,可如今姬畏病至膏肓又担心皇权.......那他这条命一点儿也不可贵。   沉默许久,整个大殿全然寂静,卫桑头俯在地上,不敢动弹。   姬畏忽然哈哈一笑,将卫桑扶起来,笑得一脸和善:“你怕什么?不过是玩笑罢了,卫卿又怎么会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呢?只是秀月这事儿可不许再不呈报朕。”   卫桑擦着额上汗水,想来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连拱手道:“是臣思虑不周。”   姬畏又皱眉道:“此次你和秀月受委屈了。”像是体谅他二人,又转头唤过高和:“告诉他,秀月和他的婚期司天台已合出。”   高和佝偻着脊背“诺”一声:“卫侯爷和长公主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九。”   卫桑听着婚期出来,心头也放下大石头,顿整心神,朗声道:“谢陛下。”   姬畏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回吧!”   卫桑告退而去,门外依旧长风,他微微收了收袖子,半眯了眼儿在这宣示殿高门上瞧着渺渺江山。   他才一下台阶,姬畏猛地回身,撑在案几上咳嗽起来,高和拿帕子给他擦嘴,连声唤:“太医令,太医令。”   姬畏抬手阻了高和:“召魏何!”   日暮垂垂,马车驰进楚王宫,仙风道骨的魏何匆匆跑进宣示殿。   憔悴的帝王正披着袍子坐在床榻上,黎夫人在一旁以袖擦眼角的泪,四皇子羽也蹲在一旁乖乖巧巧。   魏何一眼就瞧出帝王已经没有多长时日了,心头有些悲恸。   黎姬见魏何来,就对姬畏道了句:“妾先出去。”   姬畏点了点头,黎姬拉姬羽出门而去。   魏何跪坐在姬畏跟前儿,仰头关切唤道:“陛下~”眼中泪光闪闪。   姬畏一摆手,轻轻拍了拍床沿:“魏何啊,朕的身体朕知道。”他咳嗽一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又虚弱了一些:“朕还有些事要托付你。”   “陛下请说。”魏何老泪纵横,面对君王对死亡的无谓,他却悲哀不已,姬畏是他的君王啊!   “朕这些日子总疑神疑鬼,前儿个出了些事,朕有些放心不下卫桑,他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如今朕是越来越怕这个年青人。”姬畏说完这一长句话,有些喘气地后背一倒倚在床头上:“你们哪个不是替朕立下汗马功劳的,可朕就不放心他,他......有些像朕年青的时候!”   魏何心头一跳,猛地一怔:“陛下是怕他篡朝?”自己说出来也有些心惊,猛然闭上了嘴。   姬畏冷着一张脸,那张依旧维持着儒雅俊美的脸庞上寒冰凌冽:“朕又怕朕像前朝孝德帝一般,老得胡思乱想,错杀一代良臣,朕就放了他。”   魏何想了一会儿这才道:“陛下明鉴。卫桑此人是有几分能耐,但也不是那胆大包天之人。陛下忧心卫桑日后因太子殿下年幼把持朝政不无道理,可须知托孤需有人,疑人勿用,用人不疑。陛下择定他为长公主夫婿,不正是想要托孤么?一代天子一代臣,若是托付给公孙家,只怕公孙家又独大,倒不如让太子有个自己的势力,日后无论哪一方乱起来才有军力抗衡。卫桑尚值风华年盛,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手中卫家军也是虎狼之军,如今靖鹿军也对他心服口服,陛下不是思虑了这些么?”   群臣是争□□力,而帝王是玩权,削去谁留下谁,都是为了平衡手中各部力量。姬畏从来把这一点做得很好,这才能在万难之中有惊无险地做了多年帝王。   姬畏半眯着眼儿,哈哈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人......常浸淫富贵之中,难免会心生骄纵,太傅他们是浸淫太久了,只怕心头越发不足,若是将齐光托付给他们,这帝王路不好走。”说着说着,他又睁眼瞧着魏何:“你倒是是个厉害的,家产田产也不置,谁不说你两袖清风?”   魏何只笑了笑:“臣不敢置办那些,如今是该退了。”   姬畏却摇了摇头:“不可,不可......”   魏何正疑惑,就听门外一声:“太子殿下到。”   齐光大步流星而来,床铺上无以往所见的神气昂然的那个父皇,如今只剩下个须发斑白慈眉善目的憔悴老人,他哗地朝铺下一跪,唤道:“父皇!”   姬畏“嗯”一声,指了指魏何:“快看,为父给你找的帝师。”   这话一出,二人皆愣了愣,齐光反应过来,朝魏何拜了一拜:“老师。”   魏何又升起泪光来,忙不迭扶起齐光,瞧着姬畏道:“老臣何德何能能当此大任!”   姬畏却拍了拍齐光肩膀:“齐光,你还小,这江山大事还是要同魏丞相商议。”又对魏何道:“卫桑是聪明人,你是顶聪明的人,朕这孤才是托好了!”   齐光听姬畏话里一口一个“托孤”,不由得悲从中来,转头对姬畏道:“父皇身体康健,是要活百年的。”   姬畏一凝,而后又呵呵直笑,摸着齐光的头:“傻孩子,父皇不活百年,父皇打了胡族,父皇已经活了千百年了。”又捂着唇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终究是皇帝,满脑子都是皇权斗争~至于心机boy,他恐怕要和女主好好谈个恋爱了~ ☆、病逝   当夜齐光到长信宫来探望秀月,在床榻旁呆了一个时辰才回东宫那边。   次日秀月身子稍稍好些才被人用轿椅抬回于飞殿,一进门就窝进床铺中歇息。   齐光夜里又来探病,帘中竖立的长脚灯盏里散出幽幽昏光,她身子乏得很,齐光不忍吵醒她就没让人唤醒她,守在床榻旁。   秀月醒来时候齐光正趴在床榻旁睡着了,她推了推齐光,齐光这才醒来笑笑:“怎么就睡着了。”   秀月也笑了笑,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许是累了,听高和说父皇现在身子不好,这些时日你学着理国事,累了也是应该的。”   说至此处,齐光脸一垮:“学着理国事又有何用?日后还是祖母压着?”说着又一捉秀月的手捏在手心中:“李策这事儿,你为什么放过?为何还要纵容李家?”   秀月看着齐光还显稚嫩的脸庞,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还小又怎么懂这种“无后宫不朝堂”的道理?:“你年纪尚幼,若是登基,能震得住朝堂的也只有祖母。如今咱们是谁都能得罪,唯独祖母不行。”   齐光将秀月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遭,脸色有些发白:“那得忍到什么时候?像父皇一样从登基忍到传位?”   秀月一抿唇,齐光终究是有些心急,可玩权弄政最忌讳的就是急躁:“祖母终究是会老的,当她老的时候,你正值盛年,她夕阳迟暮能比得上你如日中天?整个大楚都是你的,你急个什么劲儿!这一点你该和父皇好好学学。”说罢,气急到咳嗽起来。   齐光被她说了一通,也明白自己是太急躁了,连连给秀月顺气:“你莫生气,我不急,不急。”   秀月这才稍微欣慰,她为齐光的皇位忍了太多,事到如今只有走下去,日后要忍的还会更多,万不能在此刻出什么差错。   二人正说着,就听婢子进门来传:“李夫人殁了。”   秀月与齐光皆是一愣。   李夫人乃是小七公主的生母,病了好几年,因而不得不把小七公主寄养在周夫人名下,前些日子小七来找她,她也知道小七讨的东西都是为李夫人,就让颦云送些东西给小七,但却不知道才几日光景李夫人就殁了。   秀月缓过神来问了句:“那小七呢?”   婢子摇头:“婢子不知。”   齐光摆了摆手,让婢子退下,又给秀月掖了掖被子:“我去看看,你先歇着。”   秀月点了点头,如今她这模样连起床都难,更何况是去看小七公主。   齐光匆匆出了于飞殿赶往兰林殿,去到兰林殿时,殿中几盏孤灯,两个婢女站在一旁呜咽,小七趴在床边枕在李夫人的臂弯里。   婢子认出齐光来,连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小七这才转过脑袋看了齐光一眼,哇哇大哭起来,齐光心疼小七,一把把小七抱进怀里,柔声道:“没事了,二哥在呢。”又低首瞧了一眼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李夫人,微微一摆手:“盖上!”   婢子这才去将李夫人的面覆上。   齐光抱着小七大步走出了兰林殿,朝周夫人所住的曲台殿去:“送你回周夫人那儿好么?”   小七死死一捉齐光的衣襟,哀求道:“二哥,求你,别送我去周夫人那儿。”她睁着红肿的双眼,双目泪光莹莹的可怜模样映在他瞳中,他微微一顿,就应了下来,折回身子抱着她朝于飞殿走,方走到于飞殿门口,就听婢子说秀月这又有些身子不适才睡下,他没了法子只能抱着小七回东宫去。   方胜在前面提着灯,走得极慢,小七将头靠在齐光的肩上,哑着声音问道:“二哥,你说父皇会不会去看李夫人?”   这......父皇虽然说是对各宫妃子都很礼遇,但也不是个个都顾得上,尤其是李夫人,这个曾经让父皇沦为笑柄的女人。   他想了一想,却道:“说什么傻话,父皇自然会去看李夫人的。”   小七这才安心“嗯”一声,在他肩上闭着眼睛。   待回到东宫含丙殿,小七已经累得睡着了,齐光只能将她放在床榻上掖了被子,自己找了张小榻歇息。   第二日清晨,小七起得早,顶着两只肿桃似的眼给他行礼。   他吩咐方胜去取了药膏子,拉过小七放在怀里,给她涂了些药膏子,小七莫名脸一阵一阵红。   齐光笑她:“都是亲兄妹,你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撇了撇嘴,不与他争辩只道:“我要回周夫人那里了,她该找我了。”   齐光有些皱眉,李夫人昨儿病逝,周夫人也没去看看,留了小七一个小女娃娃在那里,这个母亲到底是怎么当的?然而小七的事,他也不好插手,只笑道:“回去吧。”   小七这才告退离去。   才到申时,皇后又来探秀月的病,秀月命人将帘子捆起来,迎了皇后进来。   皇后依旧是珠翠满头,只是形容憔悴,看来越发苍老,那双杏眼眼尾竟然沟壑丛生,比之皇帝这个日夜操劳国家大事的人,她都要更显苍老。   皇后命人放下送来的鹿茸,站在床榻边谢过秀月替她侄儿说情,又说起若不是她拜托秀月出去,秀月不会遇上李策,也不会出这种事儿。   秀月倒不去怪皇后,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命数,何必找别人的不快。   皇后又道:“你和卫大人的大婚,我怕是等不到了,你的婚事也不是我在办,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选了块新送进宫的桃木梳,桃木素来同姻缘,愿你二人白头到老。”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丝绢包,展开后露出一块深齿木梳,样式典雅。   皇后捻气那平安扣放在秀月掌中,顿了顿又道:“你是聪明人,还扶着齐光做了太子,也找了这世上顶好的男儿...可这宫里那里不是风霜刀剑?这些事儿本不必我来担忧,可我也算你半个母亲,女儿出嫁我也无法给你梳头,你就留着用吧。”   秀月心头微微一惊,皇后说的这些话十分柔软,听来皇后也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来是大势已去了,此时此刻,她想起了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垂下眼皮,看着手中的木梳,莫名地惧怕起来,她也会有皇后这一天么?   皇后又笑了笑:“你的命贵,司天台有个令官说你是天上的凤凰,想必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秀月也跟着笑了笑,可这司天台令官说的话哪里能信?一群老头子瞎诌罢了,都知道她是长公主,还能把她说出个水鸭子命不成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听门外婢子来报小七公主来了。   秀月与皇后相视一眼,昨儿夜里的事他们都知道,可小七公主历来是个机灵的,绝不会挑不合适的时候来麻烦她,估摸又遇上了真麻烦的事儿了。   “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你所订购的酱油已经上线。 ☆、绝后患   小七进来后,看见皇后也在此处,微微有些错愕,复而朝皇后和秀月见了礼。   秀月朝小七招了招手,小七嗒嗒跑了过来,秀月抬手拂上小七的脸庞,拇指极为温柔地拂过她的眼睑,柔声问道:“怎么不在周夫人那儿呆着?”   这时候的小七是不该到处乱跑的,她还要靠周夫人将她养大。   小七垂着眼睫,淌下一滴泪来,像是娇嫩的花瓣沾上了露珠,叫人心生可怜。   “怎么哭了?”秀月有些怜爱地将小七半揽在臂弯之中。   皇后也问:“怎么就哭了?想李夫人了?”   小七摇了摇头,张着黑漆漆的眸子瞧着秀月:“长公主,今天早晨,他们要抬李夫人出去,我想去看看,周夫人把我关在屋子里。”又把袖子捋开,手臂上紫紫青青的痕迹遍布。   秀月看得眼皮一跳,这周夫人也下得去手,李夫人才走就无法无天了!   皇后看了也有些皱眉:“她倒是越发大胆了。”   门外又传来周夫人的声音,周夫人没等婢子的通报就闯进门来。   周夫人身姿雍容,步履摇曳,笑起来恍若牡丹,本是脸上笑意炎炎,瞧见皇后后便有些惊惧,咽了咽口水,又扬了扬下巴,一个失了势的女人,她怕什么,依着礼朝秀月与皇后见了礼。   小七微微后退,藏在秀月的臂弯里。   周夫人摇曳着身姿前来拖小七,小七急急忙忙朝秀月怀里缩去,像是个急切寻找庇护的小鸡崽子。   秀月一把捉住周夫人的衣袖,冷冷一笑:“周夫人好大的胆子!”   周夫人笑道:“七公主已经寄养在我的名下,长公主既是要嫁出去的人,何必插手这些事呢?”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以为她要嫁出去,就可以得罪!   秀月眉尾一翘,嘴里婉转了一句:“是么?”松开周夫人的袖子,随眼瞧去皇后:“休说我是父皇的女儿,我管得这个事,便是皇后娘娘也管得这个事!”   周夫人瞥了皇后娘娘一眼,方才进门时,她还有些畏惧皇后当年那些雷霆手段,如今......不屑一笑:“皇后娘娘能管多久?”   皇后也冷冷一笑,她经历了多少事儿,周夫人这种人看得多了!只朝门口吩咐一句:“将周夫人拖去猗兰殿,本宫正有事要审问她!”   门内两个婢子相视一眼,立即上前来拖周夫人,周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瞧着皇后:“你敢!我可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你敢!”   “拖下去!”皇后面色森然。   两个婢子不由分说来拖周夫人,周夫人力气大一把掀开两个小婢子,气得急了,嘴里喝道:“你们一个家里男人死光了,一个靠着勾搭男人站稳脚,凭什么拉我,我可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徐妙华,我告诉你,你要敢动我,明儿个你就得被吊死在房梁上!姬秀月,你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娘毒死自己,帮你弟弟做太子,留下你个命大的!可你还不是怕着我姑姑!”   徐皇后脸色苍白,眼中寒冰凛冽,嘴里骂道:“拖出去!拖出去!”   秀月也心头发狠,这周夫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捉起手边一块玉璧啪嗒一声就摔在地上,吓得周夫人等人都停了手!   “周夫人,你方才说了什么?”秀月一张秀美的面庞上冷然如冰,眼中犹如尖刀刺出,盯着周夫人。   周夫人脚步微微后退一步,又朝前走一步,挺直了胸膛:“难道不是么?你娘看着立太子的时机,下毒毒死自己也毒死你姐姐,可你命大,没被毒死,陛下当年误判刘夫人下毒,这才将大皇子分到边疆,赐给齐光太子之位,赐给你长公主之位!至于大皇子死在去的途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又知道呢?”   “是谁告诉你的?”   “是......”周夫人一凝:“这后宫的人不是都知道么?你还想瞒着众人么?”   难得周夫人说起此事,她今儿倒是要把这事儿都了了,绝了这个“太子生母有罪”的后患。她曾为了这个事在太后面前忍气吞声六年之久,如今太后也该看在她因李家人一身伤痛的份上,卖她这个面子!   她怒斥一声:“何必拖回猗兰殿,在此处掌嘴!身为后宫夫人,诬陷造谣太子生母,先掌嘴一百!倘使再有此种言论,割去舌头!”   皇后听得秀月为此事大发雷霆,也不过翘唇一笑,这个女儿聪慧就在此处,何时该忍何时该发是比谁都清醒。   皇后顺水推舟:“既是如此,周夫人又对皇后无礼,私下殴打七公主,已不配贵为夫人,掌嘴一百后扔去掖庭狱,其手下二女暂养于孟夫人名下,待本宫与陛下商议后再论此事。”   周夫人被他二人这一重一重刑法罚下来有些慌乱,她本就是太后的侄女儿,在这宫中平时也骄横无人敢管,可今日偏就遇上了两个不看她背后人物的罗刹。   “你们敢!”周夫人喝着,就朝门外逃去。   秀月喝道:“捉住她!今日必要在于飞殿用刑!”   她就是让周夫人在此处挨打,让那些妃嫔们知道她再不是以前的长公主,那件事情谁也不许再提起来!   于飞殿中一干婢子前去捉周夫人,周夫人喝着带进门来的小婢子:“去找姑母!”   小婢子慌乱逃出们去,一路朝长信宫狂奔而去。   长信宫宫中老太后正在接见李老侯爷,李老侯爷跪在老太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英明一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孙儿竟然那么不争气,敢在长公主头上动土。   老太后也揉着额角,倚在座上,摊开丝帛,“请罪书”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她闭了闭眼,像是提不起气来:“策儿他去了?”   老侯爷道:“他惹了祸,为了不连累家中,已经去了。”   老太后疲倦点了点头,去了就好,去了就好。   这方老太后正要让人扶去休息,又听外面一个小婢子慌慌忙忙闯进来噗通一声跪在门后大呼:“太后,长公主和皇后要打周夫人!”   老太后一拄杖,有些疑惑,怎么秀月和皇后搅在一起去了?还要打周夫人?   “什么事儿,先说!”   小婢子将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又哭道:“太后可快去救人!”   老太后何等精明的人物,一下猜到了秀月的意图,凝了半晌,终究只摆了摆手:“她自己造的孽,让她自己受去!长公主和皇后都没有罚错!”说罢朝帘子内走去。   小婢子呆了一呆,老太后平日里最心疼周夫人,怎么就不管了,她不管不顾朝殿内爬来。   碧游看得可怜,也无可奈何,朝一旁两个婢子一摆手,那两个婢子便上来将那小婢子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老太后斜倚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疲倦横生,碧游上前给她捶腿,轻声道:“长公主和皇后也是没办法。”   老太后叹了一口气:“都是我把这一家子人宠坏了,让他们无法无天了。”又沉默了一会儿:“太子生母的那件事谁也不许再提。”   碧游垂首道:“是,婢子会看着宫里这些人。”   老太后点了点头,靠在了枕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看吧,忍一忍,机会总会来的。 ☆、蕙质兰心   周夫人挨了十来巴掌就晕了过去,秀月让人泼醒了周夫人,又继续打了十巴掌,才做了个大度的名声饶了周夫人。   而后秀月同皇后娘娘商议一番,派人将七公主送到太后那儿去,太后派人回话,说是以后七公主就留在长信宫了。   能跟着太后,这也算是七公主因祸得福。   八月一十四,秀月伤好了许多,正坐在殿中看竹简,就遇上卫桑求见。   她久不见卫桑,也生出了几分想念之情,便亲自出门去迎,正到门口就看见四个男子抬着个四尺宽高的大箱子,箱子里有些哐当哐当的响动声,她蹙着眉盯着大木箱子。   卫桑命人将箱子放在她脚旁:“打开来。”   秀月伸手探了探箱子盖,里面有些噗通噗通声,又伴着些“呦呦”叫声,她便有些畏惧,不敢打开。   卫桑挑衅笑了一声:“怎么,怕臣在里面放猛兽?”   秀月撇了撇嘴,极为看不惯卫桑的这股子笑意,伸手去开那个箱子,露出里面斑斑点点一只梅花鹿。   秀月瞧着那捆着蹄子的小鹿,有些愣住,又听他道:“前儿个打猎的时候看见的,看它还小,就捉回来给你养着。”   秀月忍不住喜悦笑了笑:“是么?”又伸手去摸梅花鹿脑袋,她在宫中虽然也在养兽场见过,可没有摸过,有些颤颤伸出手去。   梅花鹿被捆得久了,又极其惧人,看见她手伸来有些仰头,卫桑站在她身后,忽然在她耳畔“嘿!咬手!”一声,   她慌忙缩回了手,卫桑在一旁哈哈大笑,她恼恨之下就伸手推了一把卫桑,卫桑朝后一跌。   颦云和几位宫婢也乐得见这鹿,都伸着脖子来看,秀月伸手摸了摸又道:“带下去养着!”顺口吩咐颦云:“叫小七过来看鹿。”   颦云应了声,欢喜地派人去长信宫请七公主。   鹿被带下去,用根绳子拴在樟树下,秀月去折了根嫩枝儿逗鹿,日光影影绰绰落在她的发髻上,她翘着眼角,容姿绮丽,极为欢快。   他侧目瞧着她,偏就是不移开。   颦云在一旁瞧着这情形,就悄悄退了去。   他也翘了翘嘴角,轻轻咳嗽一声:“婚期定在九月初九。”   秀月依旧兴致满满逗着鹿,随口回答:“嗯。”   他抬了抬眉,去折了几支嫩叶来,她手里的没了就递给她:“大婚之时,我到长乐宫外接你?”   她稍稍一凝默,长乐宫外?皇宫内...按礼制他是该在司马门(皇宫外门)外接她的,他能这样好,她自然是欢喜的,柔柔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无话,只悉悉索索地拂动枝条喂鹿,她偏眼看了他一眼,他淡淡扬着浓眉,眼光正落在她面庞上,她又转过头去喂着小鹿,一面仿佛不在意地问道:“李家没找你麻烦?”   李家早已骄横无度,卫桑早在李策自裁之前就打伤了李策,按李家的作风应该会刁难卫桑。   卫桑笑了笑道:“这倒没有。”   秀月手中顿了顿,又笑道:“也是,如今卫侯爷正当盛宠,谁敢找卫侯爷的麻烦!”   卫桑“嗯哼”一声不可置否,手中枝条在她手指间扫了扫:“长公主可就找卫侯爷麻烦了!”   秀月佯怒,瞪了他一眼:“那就真是辛苦卫侯爷了!”   卫桑哈哈直笑:“不说是舅舅的么?”   二人这一句一句地调着,就见颦云引来了小七公主。   小七公主一见卫桑就眉开眼笑“舅舅”。秀月只觉得小七这“舅舅”二字似乎太过顺口,细细一想,才想起上巳节时小七就说有个“舅舅”中意她,难道是这个?她有些震惊,脱口问小七:“小七有几个舅舅?”   小七笑道:“有好多舅舅,这个舅舅是送你兰草的。”说着朝卫桑黏来。   卫桑一把就捞起小七,将手中的嫩枝条递给小七,小七看见小鹿咳咳直笑:“有鹿!”   秀月脚下有些干,像是有几根枯根,从丝履之下穿透一直蔓延搅进她心里,她干巴巴地瞧了眼卫桑,卫桑仿佛不知此事,只一心逗着小七。   难怪小七敢给她说那件事儿,原来卫桑早就与小七交好了。   她舔了舔唇,问了句:“兰草是你送的?”   卫桑瞥眼瞧了她一眼,修长双眸之间一分淡淡笑意:“那时是有意安抚你,想着你若真能等我回来,我就回来给你折蚂蚱。”他又皱了皱眉:“那天夜里,我是想给你折蚂蚱,可你哭得厉害。”   那天晚上...秀月在脑子里想了半天,这才想到那天晚上是她去求卫美人然后却被逼着嫁给他的那晚上,她心又砰砰砰跳得厉害,悄悄看过去,他半边侧脸如玉打磨,带着温柔笑意,她又垂下眼去,盯着地上的一团青草,要是那时候她知道兰草是他送的,她会不会一时心热就把自己赌在他身上?后来卫美人逼迫她的时候她是否也会那样难过与无助?   卫桑放下小七,让她自己摸鹿玩儿,却抬手拂上秀月的颜:“总归是定了婚盟。”   秀月抬起头来,男人满眸苍山柔翠将她紧紧锁住,她抿唇:“是啊,总归是定了婚盟。”又绽出一抹笑,那时候她想要有个将军来救她,后来她真的要嫁给一个将军了...也好,她伸了手环上他的腰,将头搁在他胸口。   卫桑身子僵了僵,伸手拂上她的发丝:“这几日我会常来。”   “嗯?”秀月仰头瞧着他的下巴,虽说这大楚的宫规不是森严,可他若是常常来,也不是件好事。   她仰着脑袋,面若桃花,他抬手就捏了她的鼻梁:“陛下身子不好,已经决定由太子监国,陛下年少,许多事情都还不清楚,我自是要常陪伴在身侧,既在宫中,那来见你也容易许多。”   她心头几番,约是明白了这卫桑话里的意思,与其是说许多事情不清楚,倒不如说是商议如何保证齐光能在父皇突然驾崩之时能顺利登基。   她道:“齐光那头事情忙,你不必总来看我,我总归是要嫁给你的。父皇身子不好,我是要多陪陪他的,我是父皇一手带大的,比其他人情义要深厚些。”   卫桑沉吟片刻,她既然都说了,他又何必再强求,只笑了笑:“也好,这边的事情也要在大婚前安排妥当,待到大婚后再安排只怕来不及。”   来不及...秀月心头一颤,即便知道父皇身子越来越不好,但也没料到能差成这样,这离大婚不过一个月罢了。   小七偏头看着他们倚靠在一起,咳咳笑道:“长公主和舅舅真配。”   秀月脸上微红,推了推卫桑,从他怀里出来,蹲下身来逗小七。   卫桑也不缠她,有人在的时候,她不理他,他也不想缠她。    ☆、情义正浓   又过去三四日,秀月得了消息陛下忽然兴起要去甘泉宫玩耍,秀月就请了旨跟着去甘泉宫。   马车驶进甘泉宫,宫中树木林立,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一点儿热气也没有,秀月掀开帘子,看着车外景色,目光沉沉,思绪万千。   甘泉宫是皇室避暑圣地,每年皇室的人五月到甘泉宫一直呆到八月才返回长安城。可今年长安事务繁忙,且又夏季最热之时又出了个攻打胡族之事,帝王无心避暑,就在长安生生挨了一个夏的热。这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正值八月天气,正是长安凉快下来的日子,姬畏又何必带着一身病痛赶往甘泉宫?   马车滚到宫殿门前一止,秀月便跳下马车,前去前辆帝王马车那儿等着。   姬畏也跳下马车来,捂着嘴咳嗽一声,又伸手去接帘中人。   帘中人儿白皙手臂一伸,就落进他怀里,被他抱了下马。   秀月眼皮微垂,父皇真是对黎夫人宠进骨子里,如今病成这样,都还千万般宠爱着。   黎夫人落在地上,牵了牵裙裾,随意笑道:“长公主的婚事都还没安排好,怎么就过来了?到时候长公主可不着急了么?”明眸一转,轻轻敲了一眼秀月。   秀月抿唇一笑,暗道这黎夫人果真是个美人,这一颦一笑间已是处处#风#情。   姬畏也笑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住几日就回去了。”又瞥了眼秀月,笑吟吟道:“她在这儿,估摸着那小子三天两头都得朝这儿跑。”   秀月脸上微热,哪里知道姬畏也会说这么露骨的话,轻轻唤了声:“父皇~”   姬畏道:“这有什么?当年朕在汜水边上看上嫣儿的时候,成日里从长安朝这儿跑,每次来了都还得挨她一顿骂,可朕不也来了?这男人啊,要是真中意一个人,总会想尽了法子来找你。”   嫣儿?黎夫人就名唤黎嫣,姬畏唤了这么多年依旧不改口。   秀月这才明白,姬畏到这儿来都是来追忆过往来了。她抬眼又瞧着黎夫人,黎夫人正捏了姬畏一把,有些羞赧:“怎么说到这个去了?”   姬畏哈哈一笑,将黎夫人手一握:“咱们就看着,卫桑那小子,今儿晚上准要到这来。”   秀月又低下头去,卫桑来......朝堂上只怕现在忙的很,他辅佐才理国事的齐光,哪里就有空来看她了?   姬畏看她又羞了起来,便不再逗她,三个人一齐进了殿里,休息了半个时辰,姬畏就说要去汜水边上看看,让秀月好好休息,秀月知道姬畏不想她跟着,她也不去讨没趣,自己在殿内玉簟上睡着。   “长公主,该起了,陛下吩咐人送来了冰镇梨子。”   秀月小小“呻#吟”一声,睁开眼来,殿中已灯烛冉冉,她揉了揉眼笑道:“怎么一睡就入夜了!”   颦云将她扶起来,给她拉拢了外衣裳:“今儿睡了这么久,夜里可怎么睡得着?”   秀月听了咳咳一笑,摆开颦云的手自己拢着头发:“夜里要去泡泡汤池,泡了回来,看会儿吴国策,自然就睡着了。”自顾自朝帘外去。   颦云忙躬着身子追去,笑眯眯道:“那也得三四更天才能睡着。”   秀月不理颦云,朝案几旁一看,案几上正有一个铜盆,铜盆里面层层碎冰中放了三个梨子,她净手后抓了一个啃着。   颦云在一旁道:“陛下还吩咐了,让您明日再去,夜里好好歇息。”   秀月嘴里慢下来,她跟着姬畏来这甘泉宫,本来是照顾姬畏的,现下看来倒是真来游玩的了。   吃了半个梨子,她又撑住了,颦云端上来的炙肉、酥鱼,她是没怎么动就令人撤下去,而后带着颦云去汤池。   甘泉宫的汤池建在招仙阁后面,池外以鹅卵石嵌在地,独留一条汉白玉砌成的光滑小道,宫室之中灯盏高照,烟雾渺渺,犹如仙境,她脱了衣服入了汤池。   这泡了半个时辰,她便没了兴致,爬起来着了件宽大的素衣长裙出门而来。   微风拂面,带来几丝舒爽之意,有一颀长身影提着灯盏背对而立,清月映照着他半边如玉脸颊,她脚步一顿,他也转过头来,瞧见她也微微一顿,又笑了笑:“殿下。”   “卫侯爷。”她勾着眼角,忽然想起了今日白日里姬畏说的话,心头生出些欢喜情怀朝他走去。   颦云则笑道:“那婢子就先回殿了。”   卫桑道:“臣送长公主回去。”   秀月点了点头,这在宫外,倒用不着怎么男女大防,何况她与卫桑素来也没大防出个什么,他要抱就会伸手抱,要亲也不会心软。   颦云领着几个跟着的小婢子都疾步回妙人阁去。   她走在他身侧,一下就只有耳边此起彼伏的螟蛉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她弯着脖子看着灯盏照亮的昏黄地面,干巴巴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朝中事忙么?”前几日见面时才说要在大婚前忙完事务,今儿却跑这儿来了。   卫桑一本正经答道:“正是朝中之事要烦劳陛下。近日太子处置徐家,臣来请示陛下的意思。”   她翘了翘唇,继续装傻似的问道:“那父皇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徐家留不得,按大楚的律法办,但皇后动不得。”   “皇后动不得?”她面上露出两分不解,月华镀上柔丽的面庞,她又笑了笑:“想来父皇还是舍不得的。”脑袋一垂,在青石板上踩着脚步,徐氏一族要被灭除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么?姬畏保住皇后,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是徐皇后的事,总让她觉得皇家夫妻悲哀一生,有一分郁郁爬上心房。   风灯幽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捏在掌中,她呼出一口气,扫尽悲悯,笑瞧了眼卫桑:“难为卫侯爷为了朝政之事两头跑。”   他偏眼看她,月色狡黠地蔓延上她的面颊,顺着湿润的发丝一直蔓延到白玉一般的脖子,她的袍子太宽大了。   “呵~”秀月望着这个忽然搂住她腰身的男人,有些惊讶与颤抖,那双眼眸里布满了浓郁的情愫,她抽紧了脖子,殊不知这样一来,她的脖子和锁骨显的更加瘦弱和美丽。   “我是忽然想见你才到这儿来的。”他的头低下,额头抵上她的,声音柔软又沙哑。   秀月偏了脑袋:“是么?”那截脖子露在他的眼下,越发莹莹如白玉,他猛地一皱眉,脸庞捂在她脖子上,气息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缩了缩肩膀,却被他捉住肩膀委屈道:“我就闻闻有多香,不动你。”   秀月凝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他是那些强要搂搂抱抱的手段给她使光了,这时候是要撒娇了?   她终究是不忍他这样的,说了句:“你先松开。”   卫桑依言松开了她,垂首瞧着她,眼中又是那股柔软。   她扑哧一笑,捧着他的脸朝唇上一落:“够了。”笑弯了眼角,漫天星辰都在她眸中跳动。   他将她腰一揽,俯下头来,那股热烈的气息席卷入她的唇舌,她费力地招架他,却感觉到有只手游走肌肤上,不由得暗暗恼恨--这个混球,伸手就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这是甘泉宫!”他也真是胆大,在皇家别苑就敢对她行这种男女之事。   他痛得一松手臂,满脸却挂着得逞的笑意。   她急急忙忙拢着自己的衣衫,他却在她耳边笑道:“秀月,若是咱们已经成婚了该多好。”   她抬首就剜了他一眼,真好意思说这些话,这目光盯着他笑了起来,她又捶了他一拳,以往还好,他一调戏她,她就打他,如今她......怎么打他?还不是由得他去了!   他一捉她的手腕:“我背你回去!”将灯盏拾起来塞进她手里。   男人总是喜欢占便宜前费尽心思讨好,等到得到了想要的,就再不管不顾,可卫桑总不同,他喜欢占了你便宜再拿东西来换。   秀月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这样一来,下一次占便宜的时候,她就只能更顺着他。这样的反客为主,也只有卫桑才能想的出来。   她冷冷一笑,不朝他背上去,反提着灯盏自己走:“我还手脚齐全,使不得卫侯爷这尊大神。”他想反客为主,她就偏不让。   卫桑果然追上她,只是极轻地笑了笑。   到妙人阁,秀月又命人摆上饭食来,让卫桑同她一起用食,她吃得小口小口,他教养极好,极为优雅地用食,她道:“难为卫侯爷还得陪我用食。”   卫桑捉着箸笑道:“臣也未曾用食。”   他还没吃?是为了跑到甘泉宫来才没空闲吃?她脖子弯了弯,又低着头默默吃起来。   二人默默吃了一通,卫桑到该返回长安的时候,秀月又捉了个已经变成“水”镇的“冰镇梨子”放在卫桑掌中:“也不知卫大人吃不吃这些东西,这几日还有些余热,吃些梨子凉爽凉爽也好。”   卫桑捏着那个梨子:“有一年我走到山里走不出去,成日里就摘梨吃。”   秀月问:“然后呢?”他吃腻了梨?   卫桑一本正经道:“然后......然后我就打了只兔子!”   这个混蛋,这时候还要逗她,她咳咳笑着推了他一掌,他也呵呵笑着躬身一礼:“那臣可是请了罪了?”   “什么罪?”秀月问。   卫桑道:“冒犯之罪。”   原是他还记着方才让她不高兴的事,这时候来惹她笑,她扬了扬下巴:“卫侯爷还不快回去,怕是赶不上早朝了!”   卫桑这才撤了礼,握着梨子出门而去。   待卫桑走后,秀月就倚在床榻上,盯着他送来的玉簪入神,颦云道:“送了个梨,魂儿也送走了。也是,侯爷可就来晚了一步,就在汤池殿外看了半个时辰的月亮呢。”说着又好笑起来:“您也是,一出汤池就跟着他走,想来还真是夫妻一般。”   秀月有些错愕,所以他们是天生一对?撇着嘴一笑,将簪子一收,放进床头锦帕之中,手指在玉簟上嗒嗒嗒地轻点着:“我看你们是都看见他的好,没看见他的坏。”   “他的坏?卫大人那种人能坏到哪里去?”颦云疑问。   秀月脸色有些发热,忽地翻了个身过去,手掌捂了捂脸,他当着人总是谦谦君子,背着人就胆大包天,这样的人不是一肚子坏水么?:“我要歇息了,你不必在此侍候。”   颦云对于秀月突如其来的“要歇息”不太懂,皱了皱眉告退而去。 ☆、命数   甘泉宫一片奇山秀水,林间虫鸣声啾啾,姬畏派人设了茶盏、棋枰在汜水旁的八角凉亭之中。   “瞧瞧,这哪儿是朕交出来的棋路子!朕在这儿可是让了你多少步了?”姬畏落着棋子,一面儿戏谑着秀月,黎夫人也姬畏身旁遮着唇轻笑着。   秀月捻着棋子轻轻蹭着下巴,细细看着棋枰上的棋子,她在这下棋这块儿确实差得可以让人笑掉大牙,她撇了撇嘴,又啪嗒一下落下一子:“儿臣不会下棋,倒不如父皇和夫人手谈?”   黎夫人道:“妾也不会下棋,只怕陛下只能和长公主耗着了。”   秀月抬手瞧了眼黎夫人:“夫人不会?”她一直以为黎夫人琴棋书画都是一把好手,这才拢住了她这个挑剔的父皇的心......   姬畏在一旁落着棋子,笑道:“她会什么?!她只会两招拳脚功夫,没去打仗倒是全来对付朕了。”   姬畏对女人想来怀柔,如此与黎夫人说笑,不过也是因为宠爱到骨子里。秀月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二人感情甚好,略有些感慨,父皇也算是长情了,从黎夫人进宫至今不下十年,可歇在黎夫人那儿的时日是后宫所有妃嫔加上都抵不上的。   黎夫人手肘一杵姬畏,只一人兀自笑着,也不驳姬畏的话。   这正说笑着,就听得丛林掩映那头一阵喧闹声。   “陛下!让妾见见您!”   三人看去,正是皇后娘娘提着裙摆朝这边不顾阻拦冲了过来,高和在一旁拦不住了只能快步朝姬畏身旁来:“陛下,这......”   姬畏脸上笑意一敛,摆了摆手,高和便退去一旁朝阻拦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急忙放皇后前来。   皇后进得亭中,噗通一声跪拜在地上:“陛下!”这一声哭腔满满,待抬起头来,竟然是满脸泪水。   秀月离皇后颇近,才几日不见皇后已经两鬓斑白、眼窝深陷,她记得皇后不过四十二三的年纪,可这时候看见却像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妪,伸手去扶皇后。   姬畏眸中复杂,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皇后方一坐在垫子上,与姬畏相对而视,眼中有了一分企盼:“徐家?”   姬畏垂眼眼去,手指捻了捻黑子,平淡道:“徐氏一族贪赃枉法,按律处置。你是皇后,朕曾亲口许了你一世平安,只要朕在一天,你就一天是皇后。”   皇后眼中含泪,愣了一愣,嘴唇抽了抽,像是有一截丝线将她的嘴缝了起来,她要努力挣脱开来,直到片刻后她才挣脱桎梏:“妾身的兄长可是皇上下令处置了的?”   秀月一惊,这皇后问着大逆不道的话是不要命了?瞧去徐皇后一派倔强的模样,猛然就明白了,徐皇后不过是放不下,到底是盼望着自己的男人没有对自己的兄长下手的,她心头一叹,何必呢?   姬畏眼中一冷,将手中棋子啪嗒一声,打乱了棋枰上一片布子:“不是,徐将军是大楚的将军,朕不杀忠于大楚的将军。”   徐皇后又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这一笑比哭还让人难受:“谢陛下,妾拜别陛下。”又砰地一声磕下头去,再抬起头却是起身而去。   姬畏也由得她耍疯,半晌不给一句话,只瞧着她跌跌撞撞而去的背影。   皇后跌跌撞撞而去,忽然顿住了脚,回首而来,眼中隐隐约约不舍,奈何姬畏已然低下头去,她大袖一摆转过头去疾步似乎是在奔逃而去。   秀月心中沉甸甸,朝姬畏请了礼:“儿臣去看看?”   姬畏抬了抬手,秀月连提着步子朝皇后追去。   林间有些沙沙之声,秀月此刻觉得这往昔不响亮的声音有些轰鸣,皇后的反常,让她心中越来越沉。   皇后正要登上马车,又瞧见秀月赶来,便倚在马车栏上等着秀月。   秀月才到,皇后就死气沉沉笑了笑:“长公主,你说陛下骗我没有?”   秀月本欲安慰皇后,却不料皇后先开了口,想了一瞬,脸色有些发沉:“父皇既然亲口许诺皇后,自然是保得住皇后的,皇后不必为此事担忧,至于徐家......有大楚的律法在,父皇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皇后沉着眼皮瞧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我不是问后位,我问的是我哥哥的事,我哥哥是否是陛下下的杀手!你是陛下一手带大的,他的手段你比谁都猜得准。”   一片沉默,林间树叶又沙沙作响。   “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楚!”她的声音朗朗,又是一副风雨不动的面孔昂首在皇后面前。   皇后眸中一震,忽然咳咳笑了,一手扯过秀月的手臂,在她耳际冷冰冰道:“长公主,这路还长,要好好活着!”   秀月一呆,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是要打破他们才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以后要与她作对了么?   皇后却松开她,明媚一笑,登上马车。   马车扬尘而去,秀月站在树下,阳光透过大树密密麻麻的叶子落下零星的阳光在她的身上,她拢了拢自己耳边的发丝......   这日夜里姬畏咳嗽越发严重,跟来的太医令在益寿馆里忙得团团转,秀月也跟在益寿馆中照顾着姬畏。   才到三更天,姬畏的咳嗽才停下,能够安心入睡,她照顾了一会儿,就向黎夫人招呼了一声回妙人阁中,方到门口,就见一宦臣飞快朝这里跑,她一把拦住那宦臣:“什么事儿?父皇才歇下!”   宦臣额上大汗直淌:“皇后自缢了!”   秀月朝后一靠,脊背抵在柱上,原来今儿皇后那番话是在告别!   宦臣也忙抬脚朝益寿馆内去,秀月稍稍回神跟了进去,黎夫人推醒了才睡着的姬畏,姬畏又咳嗽一声,这才披着件袍子坐在床榻上。   宦臣朝地上一跪,手中举起一块绢帛:“陛下,皇后自缢于兰林殿中,留下此物。”   黎夫人冷抽一口气,去瞧姬畏。姬畏只面色沉沉,毫不惊讶,一手取过宦臣手中的绢帛,看了许久,秀月站在一旁,略微瞧见绢帛上:徐氏......同葬。   姬畏将绢帛一捏,趿拉着丝履,秀月与黎夫人伸手来扶,却是走到一盏高脚铜灯前。   姬畏将她二人一推,秀月与黎夫人便退至一旁,唯见姬畏将绢帛一抖置于灯火之上,绢帛极快燃烧起来,姬畏扔了燃烧的绢帛在脚下,看着绢帛烧成灰烬。   “备车,回宫!”姬畏吩咐一声,又捂着唇咳嗽不止。   秀月与黎夫人又来扶他,给他顺气。   马蹄匆匆,秀月揭开车帘子,仰望着上空,今夜这夜空没有星辰日月,暗得让人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件事对秀月以后造成了一定影响(咱已经算剧透了么?珂珂。) ☆、绮丽破灭   秀月本欲进兰林殿去瞧瞧皇后,但被颦云拉住:“殿下就要嫁人了,可不能把喜气冲了去。”   秀月凝了凝,手掌在门上贴了贴,人死如灯灭,看不看有什么差?叹息了一声便甩袖离去。   三日过后,徐氏一族赐毒酒满门毒杀,而半月前欲请辞却未得帝王允准的徐小将军也在被毒杀之列。   秀月正于树下折了枝嫩叶喂鹿,颦云来报皇后身边的锦云求见,她手中嫩叶顿了顿,那鹿却依旧伸着脖子吃得欢畅。   “让她来。”她看了看手中嫩叶,又伸手摸了摸大眼乖巧的花鹿。   锦云一见秀月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砰砰磕着。   秀月连伸手扶锦云:“起来说话!”   锦云额上沾满灰尘,不起身只哀求道:“长公主殿下,再帮皇后最后一个忙吧!”   “什么忙?”   “皇后去时,想和徐氏一族埋在一处,可陛下下令将皇后葬于帝陵之中。”锦云忽然一把捉住秀月的大袖,恸哭道:“她做了皇后一辈子,也该由得一回自个儿了。”   秀月手臂一抖,俯身将锦云的手臂一捏,压低声音道:“徐家是逆臣,你让皇后跟他们埋在一起?”   锦云一愣,手臂被秀月捏得死紧,呐呐道:“可皇后她不怕......”   “不怕什么?她死了,活着的人就该多想想!”秀月猛地一松手,挺直了脊背,冷声一句:“回去吧,她是皇后,死前雍容大度,死后流芳千古。”   锦云猛然摇了摇头,又抓住秀月的袖子,仰头恳求道:“不是,她不是。”   秀月一扬手臂,颦云立即带了两个小婢子来将锦云拖走,锦云哭闹者被拖去,秀月转过身去继续喂鹿,指尖有些发颤,皇帝给的东西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这便是所谓的帝后情深?她心头一阵阵发寒。   徐氏一族倒塌之后卫氏一族兴起,这是谁也阻拦不了的大势。   九月初七,婚期将近,于飞殿里比之往常更加热闹,各位婢女在殿中收拾秀月的饰物,老姑姑正在对秀月进行婚礼教化,秀月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只能呐呐地点头应付。   老姑姑瞧见秀月羞赧,又笑了笑拉过案几上的匣子,取出一卷锦书递给秀月:“罢了,殿下还是自己看。”   秀月摊开手中帛书,面上画得乃是男女交#合之景,一副接着一副,她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面颊。   “殿下,这些书简可要带着?”颦云打开一个箱子,跑过来问秀月。   秀月手一拉就将这帛书又滚成一卷,捉在掌中,逗得老姑姑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儿。   秀月也又羞又喜,只对颦云敷衍道:“带着,带着。”又朝老姑姑道:“今儿夜里我独自看。”说着就抱着那帛书卷进了锦被之中掖得严严实实。   老姑姑笑道:“殿下还真是害羞!只是这帛书定要看,女儿家初成婚,总是要学学的。”   秀月遣了老姑姑回去,自己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人,颦云巴巴儿凑过来笑道:“殿下等卫侯爷?”   秀月脸一拉:“谁等他了!”   颦云摇了摇头:“殿下总是嘴硬。”   秀月瞪了颦云一眼,颦云吐了吐舌,又退回殿里收拾去了。   她这才又赌了赌气倚在柱上站了一会儿,长信宫便派人来邀她前去,她领了颦云去了长信宫。   老太后一见秀月来,就笑呵呵地朝秀月招手:“快来,我的孙女!”   小七公主也在一旁规规矩矩朝她行礼,没有独自见她的热情劲儿,她也不见怪,跟着老太后总归是要规矩第一。   秀月也坐在老太后身旁,老太后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秀月的肩膀,眼中慈爱无限:“要嫁出去咯!让祖母好好看看。”   二人闲聊了一刻左右益阳公主也来了,一见秀月就笑道:“正说派人给你送去,可巧在这儿就遇见你了。”身后四个人抬了口漆木大箱子,搁置在秀月面前。   秀月起身谢过益阳公主,又揭开箱子看了看,里面正装着一箱子各色绚烂迷眼的锦绣,锦形同金,而绣的价格更是高昂,益阳公主这一送就是这么一大箱子,不就等同于送了一大箱金子给她?   她又忙朝益阳公主谢礼:“多谢姑母。”   益阳公主笑道:“从你十五就给你存着的,存了四年,也就存了一箱子了。”话是这样说来打趣秀月,一箱子锦绣哪就能存四年了?却是又笑了几声,跪坐在老太后身旁道:“我这算什么,前些日子卫侯爷送进宫一百株不重样的木芍药做纳征礼,且不说这一百株木芍药不重样得多难找,就说在这几日要木芍药开也得好费一番心思。”   卫桑送了木芍药做纳征礼的事她怎么能不知道?这木芍药就是牡丹,洛阳牡丹美,花期在四五月,在现代生活过的她还记得武则天下令百花反时节开放唯独牡丹不肯开的传说,虽是传说但也证明要令牡丹反时节开放确实有些难。   可他就是礼数都能周全,偏自上次甘泉宫相见已近一月,他就愣是没来看过她,对她用上了忽冷忽热这一招......这下却连益阳公主都夸他!   她负气说了句:“卫侯爷是忙得紧,送纳征礼也是抽着空闲送的。”   益阳公主看她负气,同老太后对视一眼,方知万年乖巧的长公主使性子了,嗨嗨笑出声:“吃味了,吃味了,这个夫婿选得好。”   秀月又脸色发红,垂下头去,她怎么就使了性子?说到底,心头是喜爱他的。   老太后也却脸色沉了沉,这丫头是真动了心了!是该点醒她了,心思一动,嘴里却道:“是个疼人的,疼你好,女儿家可不能在男人手里吃苦。”又瞬间笑眯眯瞧了益阳公主:“这咱们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让他娶了回去,是让他得了千万好处!”笑着拂了拂秀月的面颊:“今儿歇在长信宫里,祖母要好好同你说说话。”   秀月应下之后,依旧只顾笑,皇宫里的人说好话的时候素来是暖人心扉,可若是真翻脸不认人起来,只怕是哭着喊着都没用,这些话她也就听着就好。   晚宴后,益阳公主乘车回公主府,而秀月则陪着老太后歇在长信宫。   灯火昏昏,小七公主被人带下去歇息,秀月依旧严守礼制,跪坐在床榻前服侍老太后,给老太后念《诗经》,老太后听着又神色安稳闭上眼。   秀月读了小半个时辰,喉中干涩,又瞧了眼老太后像是睡着了,这才停了声儿,捉着竹简轻轻起身。   “秀月,听说卫桑是陛下的托孤大臣?”太后忽然低声出口,秀月又忙跪坐回去,低低应了声:“秀月不知。”   老太后冷冷一笑:“不知~”声音蓦然转冷:“你可知为何皇室女儿皆不嫁于侯爵之下?”   秀月思索片刻道:“天子之家,不与凡俗之人同,金贵之女自与骄子相配。”   “门当户对?”老太后反问一句,还未待秀月回答又道:“按往昔之理,最受宠的公主素来是配给朝中最显贵之家的儿子,可卫桑却是不同,他们卫氏落魄不堪,不过是挣了个侯爷,哪天他犯了错,说废也就废了,你父皇的重臣孟志芳不是就因此而亡的么?”   秀月心头咯噔一声,猛将孟志芳与姬畏宴饮时因婢子不慎将汤汁洒在孟志芳衣袍上而大发雷霆,由此触怒姬畏,罢免其将军之位,削去其常德侯爵位,从此赶回老家再不任用,孟志芳由此郁郁而终。可有人猜测,姬畏是因为想替换太子之时,孟志芳不赞同换太子,因此致使姬畏疏远于他,而最后却是因为姬畏替齐光挑选军政大臣之时,孟志芳心高气傲,对齐光极为不敬,姬畏是怕齐光日后镇不住孟志芳,这才设宴款待孟志芳演了这么一出。   老太后又道:“然这自古公主下嫁这等平头侯之事也有,不过是因这些平头侯赶上了好时机,赶上帝王正要用人之时。”   秀月捏了捏拳,老太后不知道的是,卫桑不是赶上这个时机的,而是谋划了这个时机,从齐光保住太子之位,再到胡族之战,再到托孤大臣,他一步一步走得有条不紊。她从他要强娶她的那日就猜测到他也是打了这个“保全自身,扎根姬氏王朝”的主意,因而她才要让他迷恋她来扳回一局。可此事她绝不能告诉老太后,不仅因为齐王保住太子之位以及婚盟这件事有她的心机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卫桑即将是她的夫婿。   她抬首望着老太后,眼中有一分恐惧,这恐惧落在老太后的眼里,就成了一个少女对人心触碰后的畏惧,老太后又一扯嘴角:“于那些显贵王孙而言能娶到公主,是帝王对他们的赏赐,是他们的荣耀,可于皇家而言,却是拉拢管束之意,老身本可不与你们这些儿孙多谈此事。可连老身也没料到,你父皇竟然将卫桑拔为托孤大臣。老身也知道他能爬得这般快,是因他沉寂多年养了满腹韬略,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像一头野狼,抵过豢养一百条狗,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狗,只怕野性难驯,皇家既然要用,就必要在他的脖子上勒上铁链,而你就是那极为精美又厉害的铁链。你虽聪慧,可少经男女之情,难免遇上一个狡猾的,老身是怕你被野狼迷了眼!前朝的明慧公主,就是因为迷了眼,最终落了个与夫同斩的结局。”老太后忽然将她的肩膀一捉,迫使她直面老太后那冰冷狠戾的眼神:“可别忘了,铁链的主人是谁!”   秀月肩膀一缩,犹如一盆彻骨寒水从头浇到脚,先前的那股甜蜜消逝得无影无踪,让她直觉要朝后面倒去,老太后一松开手,她软软朝后一仰,手臂反撑在地板上方勉强稳住身。   她恍惚了片刻才稍稍有些缓过神来,赶忙俯身一拜:“姬氏永昌!”   老太后也沉默片刻,哈哈笑出声,仿佛十分开心,俯身伸手来扶她,又恢复慈爱模样:“去歇息吧,明儿更累。”   秀月叩首又再拜谢后才撑着地板爬起身来,脚步有些发软,却依旧要挺直脊背朝帘外走。   她在阴谋权利之中忍得咬牙切齿,却被卫桑一把抓进网中,终是有了对策,却不知早就有人将她做了那缚狼的铁链。   太后之意不过是告诫她对卫桑万不能用情,若是卫桑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得大义灭掉自己的夫君,否则连自己也保不住。   她的这场婚盟,到头来真是只剩下皮囊上的一点儿绮丽之景。   长信宫侧殿中燃着两树灯火,映照得她面颊柔黄,她迷迷惘惘中看见那张床榻,急慌慌坐了上去,撑在锦被上一阵呆滞后又扯着嘴角咳咳轻笑,只是这笑容极为苦涩强撑。   颦云上前轻轻推了秀月一把,担忧地唤了声:“殿下?!”   秀月带着苦涩瞧了颦云一眼:“何事?”   颦云小心翼翼问道:“可要洗漱?”   秀月“嗯”一声,颦云便到一旁吩咐人取水来,秀月在这个空当儿已经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锦被之上,肩膀不住颤抖。   颦云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殿下?!这可还在长信宫。”   秀月忍了那股气,抬起头来,双目通红,略生硬扯了扯嘴角:“伺候洗漱!”   这路退不回去,纵然退回去也走不出更好的,不过是打掉牙和血吞!她倒要和这个年迈的老太后赌一赌,看他们谁能笑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你年纪大,你先死。 老太后:你要黑化? 女主:我一直在黑化,只是不明显,很可能过几日就明显了,很可能你死了都不知道我其实已经黑化到顶点了。 男主:.......还好我一直没把你当作单纯的吕子。 这一卷:雅名:权势滔天 俗名:黑化是从婚后开始的 贱名:黑心肝夫妻朝内屋内秀恩爱 观卷指南:1.比起第一卷的受迫反抗,女主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2.感情属于心机甜宠派,没有心机会死一类。 ☆、婚前准备   次日清晨秀月早早醒来,正梳洗打扮,小七就进来侧殿,朝她行了礼便跪坐在铜镜前,张着大眼巴巴儿瞧着她。   她点了点胭脂,有些发笑:“怎么?没见过阿姐?”   小七摇了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个织锦绣囊递给秀月:“这是送你和舅舅的,我央求人琢的。”   看着这绣囊,秀月有些发怔,难得小七还记得她,伸手接了过来,倒出里面的物事,竟然是两只拇指大小的翠玉蚂蚱。   “小七知道,舅舅没送草蚂蚱给长公主。”她那日呆在那里也听得了一些。   秀月略微点了点头,将蚂蚱放进绣囊里,抬手摸上小七脑袋上的两只总角:“我会给卫舅舅一只的。”   小七抿了抿唇,忽然伸手搂住秀月,脑袋搁在秀月的肩膀上可怜兮兮问道:“小七以后是不是见不到长公主了?”   秀月轻轻安抚着小七,一下又一下轻拍小七的脊背,安慰道:“不会,阿姐常回来。”   小七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又揉着眼睛:“可小七怕,他们说小七是野种,他们都不要小七,他们说父皇也不要小七,长公主走了就真的没人管小七了。”   野种......秀月一僵,理了理心神,捉住小七的肩膀认真道:“小七,听阿姐的话,你是父皇的女儿,你是七公主,听不见他们说的那些坏话。”   小七瘪着嘴儿,大眼里泪珠子直往下掉,不住地点头,哭嗒嗒道:“是,小七听不见他们说的坏话。”   秀月这又才笑了笑,又看了眼小七身后四十来岁的老婢:“七公主年纪小,许多事尚不懂得,你可要尽心,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理。”   老婢连朝地上一跪:“婢子知,婢子知。”   秀月收回神色,又拿了锦帕给小七擦了擦脸:“别哭了,哭得皱巴巴地,阿姐给你点枝花儿。”伸手细毫在胭脂匣中染了染,在小七眉心点了朵五瓣红樱花。   “看看,美了!”秀月将小七拉在镜前照了照,镜中映衬出一个小小巧巧、盈盈可爱的小女娃娃。   小七细小的手指拂上自己的眉头,指甲尖尖怯怯探了探那眉心花,又笑嘻嘻起来:“美!”又低头看着白玉镶玛瑙胭脂盒子,期盼瞧着秀月:“小七能给阿姐画么?”   这一声阿姐唤得秀月点了点头。   小七欢欢喜喜地捉着胭脂笔在她眉心涂画着,秀月从铜镜中斜看过去,这小丫头是要把她整个额头都要画了呢!   才过片刻,殿外就有于飞殿的婢子来求见,请秀月快回于飞殿准备成婚事宜,秀月这才捉了小七的手安抚了一瞬,举笔将额前那盛开的大口“牡丹”改了改,出侧殿在老太后床榻前请安后才告退回于飞殿。   于飞殿中婢女们打扫收拾着,黎夫人则已经早坐在侧放的案几旁等候她。   秀月忙迎了上去歉意道:“让夫人久等了。”   黎夫人回了个礼,嘴里道:“妾也才刚过来。”又领着秀月朝殿中浴房而去:“今日沐浴洁身,而后再着新装、梳发,以防明日出纰漏。”   秀月听得明白,这是婚前“演习”,成婚毕竟是大事,因而这程序还是要的。   浴房之中云纹蟠螭深纹铜鉴里水波浮动,有几分氤氲的香兰之气,婢子迎上来,擦拭掉她面上已经有些黏腻湿润的胭脂,又侍候她宽衣。   衣物尽褪后,她迈进铜鉴之中,将身体浸泡其中,鼻尖全是这股水波的香兰之气,侍婢端来一盆米汁以丝绢浸透擦拭她的脊背,她脑袋伏在铜鉴边沿,脸颊泛出胭脂红。   一旁的老姑姑一边给她擦背,一变夸赞道:“殿下肤白若乳,帝婿定是喜爱不已。”   秀月......老姑姑你太狂猛了,她还没被人“这样”夸过,登时鼓着眼儿瞧去黎夫人。   黎夫人咳咳好笑着,一边又捉了丝绢来,吩咐人将秀月翻过来,秀月就被扳了过来,脑袋仰在边沿,黎夫人那丝绢给她细细擦脸,柔光扑在黎夫人的脸上,十分的温柔慈善,她微微一凝,忽然问了句:“夫人,父皇为何独宠你?”   黎夫人擦拭她眼角的丝绢顿了顿,那双如云双眸微闪道了句:“殿下不必忧心卫侯爷不是真心,妾见得几面卫侯爷,是个可托付之人。”又继续给她擦拭面上的细小灰尘。   秀月淡淡翘了翘嘴角,可托付之人......他们相识时不过多半年,她居然就要嫁给他了,恍惚间胸前一股摩擦,她受不得这般,忽地去捉那来擦拭的手叫唤道:“别动,别动!”头一抬,抢了那丝绢自己擦着,六年了,她始终不惯他人这般“赤#裸”得伺候。   黎夫人也跟着笑:“殿下还羞呢!”   秀月低着脑袋不管不顾自己擦洗身体。   约摸又过了两刻才洗浴完,又着了衫子木屐披了薄外袍,在一旁跪坐垂首,让人给她清洗头发。   待洗浴完后,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回到殿中休息室内。   婢女取来新衣,给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脚下也换成翘头玄履。   她转身看着铜镜里的人,玄衣博带,衣襟袖口却是猩红滚边祥云图,红中扬黑,让她这个要出嫁的人也肃穆起来,手指拂上袖口上的花纹,正欲感慨几分,却被黎夫人一牵手臂到垫子上跪坐下笑道:“梳发戴金钗。”   梳发老婢子就执着桃木梳给她梳发,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她跪得两腿发软,到起来的时候也是被婢子搀扶着,皱着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髻高耸,脑后金钗垒叠,面上傅粉施脂,美则美矣,只是未免等得太久了,不由得问了句:“明日还要梳发如此久?”   黎夫人咳咳一笑:“是受累了。”   秀月“唉!”一声,暗自叹息现代没嫁过人不知道别人那种大喜日子还累死累活,如今来了个古代婚礼,只怕更是累死累活~   黎夫人又来扶她,唤了个老婢女前来,对秀月道:“方才给你洗浴的邓姑姑。你尚有许多事不知,带你的老姑姑又让你五年前赶走,只好现找了个信得过的,若是你遇上什么不懂的,也可询问她。”   那个言辞大胆的老姑姑?黎夫人找个老姑姑给她是何意?她脸庞轻侧:“夫人,这人是你的?”   黎夫人也微凝一瞬,这丫头是怀疑她,能在深宫里扶着齐光坐稳太子之位,也不怪她如此多疑,一笑道:“不是,是为殿下新选入宫的。”   秀月眼光闪了闪,旋即又笑了:“谁的都行。”又立刻转开话朝垂首规矩的邓姑姑唤道:“邓姑姑抬起头来。”   邓姑姑抬头来,露出一张圆润的面庞,瞧来很是可亲。   秀月点了点头,邓姑姑又露出一脸笑意,甚是仁善朴实模样,黎夫人则吩咐了一句:“明儿个你随嫁出行。”   邓姑姑连声应着,又得了秀月的认可这才请礼退去。   秀月眼眸微敛,人虽是孟浪了些,可该知礼的地方倒也做得顺手,只是到底能不能真的信任,还得查查。 ☆、成亲   入夜后,宫人熄了灯火,留下两盏极弱的耳杯灯在帘外案几上,她只能看到极虚的亮光,却莫名觉得这灯亮极了,亮得她睡不着,干脆呼了人进来将殿中的各灯都燃上,摊开那盏扔在床榻上的“帛书”来看。   帛书上男女交#欢之景,她极快地看了过去,而后就扔了帛书在锦被中,自己撑在玉枕上迷迷糊糊打盹儿,迷糊之中总听得他在唤“我的秀月”,由此有些心烦意乱地在床铺上滚来滚去。   他不来看她,用那些欲擒故纵的混账计谋,可她还真的吃了这一招......如今她没得他的信,反而生出几分不安生来,由此有了些忧虑之情,可她恨极了自己这种小女娃盼蜜糖一样的作态。   仿佛方才歇下,就听见哗哗的脚步声,颦云唤道:“殿下,该起了。”   秀月只能硬生生撑开眼皮,这才见得天已敞亮,忙起身吩咐道:“洗漱!”   日子仿佛格外漫长,婢女们忙忙碌碌,黎夫人在一旁也在一旁指点,而秀月则是个大闲人,跪坐在一旁反倒不知道该干什,只能又拿着那“古代人性教科书”看起来,这一看就迷迷瞪瞪睡过去。   “快起来,午时了。”   秀月揉了揉惺忪睡眼,黎夫人正俯身推着她的手臂,她猛然一醒神:“该梳妆了?”   黎夫人道:“先用些饭食,还有得折腾的。”   案几上已经摆好几盏饭食,她趿拉着木屐匆匆去吃过几口,就算是完了,接下来就进入到昨日所“演练”的程序中,除却沐浴洗发,一样不少。   临到梳发之时,她猛然想起了皇后曾送过的桃木梳,便从妆奁中取了出来,头三下是黎夫人给她梳的,而后才是梳发姑姑给她梳的。   一直折腾到日向西斜,老太后、皇帝、齐光都赶来,老太后与皇帝在长乐宫外守着,齐光却得了空子钻进殿里来。   黎夫人正给秀月傅粉,倒是让齐光瞧见了,齐光在那头欢笑着:“怎的这粉越发厚了!”   秀月还在傅粉自是不理他,他却脑袋凑来过来,两张脸并在铜镜之中,轻声道:“前儿个,你派人送了牡丹饼做纳征礼回礼,他提着食盒就出宫了,我让他来看看你,总归那日闲着,他道是应承了你不来找你。”说着又扑哧一声笑:“你可真说了让他别来?”   那个浑球!这也是个浑球!当即推了齐光一把,佯怒:“别闹!”   齐光又呵呵一阵笑,惹得黎夫人直唤道:“正施粉,可莫乱动。”若是粉打得不匀,这脸就白得不匀,反而会显出几分难看。   秀月沉着脸,半晌不理他,齐光又来逗她,偏她不理他,齐光逗了一会儿,又试探问道:“真生气了?”   秀月依旧是不理他,只管上好妆后背黎夫人牵着去长乐宫西殿面朝南方去站着,几个婢女也换上喜庆之服站在秀月身后。   黎夫人嘱咐她留在此处便出门而去,齐光又巴巴儿凑过来推了她一把:“真生气了?”见秀月不理,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将她拥入怀中:“阿姐,他若是有负于你,你只管回来,我自不会放过他。”   听着这话秀月心头触动,有些泪意升上来,反手抱着他:“谁要你管?”   齐光道:“我是你兄弟,我不管你,谁管你?”   秀月“嗯”一声,一把推开她,抱怨道:“还不快出去,若是待会儿父皇他们知道你偷溜进来还不罚你几十棍子?”   齐光嗨嗨一笑,道了句“知了”就扬袖出门去。   站了片刻,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声,她偷偷伸着脖子瞧去,但见一个颀长身影被斜阳拉在门口,再也看不清其它,唯有听见几声大雁叫声。   她伸手按了按胸口,是他来了......   门外一阵俗礼,许是已经磕了头,听得几声脚步声。   “长公主,随臣出殿。”   说的什么鬼话!这个时候都还是他自己的话!她忍了忍笑意,转过身去。   一身玄装一如既往将他束得英美,带上几寸红色,又多了几分悦目。他大袖一展对她长揖。   她对他还去一礼。   卫桑抬起头来,面上几分笑意披带霞光,过来将她手执在掌中朝门外去。   他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紧,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却被他一捏,捏得再也不敢动。   出得门去,身后随即跟上:小七、姬羽。   姬畏等人随着走下台阶后,又顿住了脚步,黎夫人扶了扶他,低声唤了句:“别追了,该出嫁了。”   秀月待要登上马车,又忽生出一股难以割舍之情,回首瞧去,姬畏披着件玄袍正颤着唇瞧着她,这个男人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将她从陌生的黑暗漩涡中救出来,如同教养一个小娃娃一样教她吃饭写字,与父亲又有什么差异?她忽然朝回跑去,扑在姬畏怀里:“父皇!秀月出嫁了!”   姬畏将她一把搂住,咳嗽几声后又笑道:“去吧,你自己选的夫婿,可别受了苦。”   她带着哭腔应下后,又松开姬畏,见得他苍白面颊上笑意冉冉眼中却含着一颗泪水,她躬身长揖一礼:“女儿拜别父亲。”头也不回登上马车,她要嫁出去了,今生只能和站在马车前等她的男人身旁。   卫桑笑意盈盈伸过手来将她手接在掌中送上马车,自己登上前面的马车,先行一步。   马车一震,车轮滚动,一路出了长乐宫、甬道、楚王宫、平整宽阔的大道,她正襟危坐在马车之中,受着晚归人们的艳羡眼神。   夕阳坠落,天色擦黑才赶到慧武侯府,侍婢将她扶下马车,卫桑挺直脊背嘴角翘起站在门口。   “秀月,随桑入府。”他又躬身长揖。   她亦还礼后直起身躯。   卫桑将她手一捉捏紧在掌中,牵着她行过青松相夹的回廊,折过弯曲,登上西阶到达寝门。   这新婚房已经不是她来看他时所用的那一间,她立在门口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眼角一勾:“累了?”   “没......”话未完,就天地一转横落在他怀里,身后一片笑声,她只能伸了手挂在他脖子上。   卫桑抱着她大步朝屋中走去。   屋中红锦铺地,两侧连枝灯一树接一树排列,将整个房屋照耀地明媚动人,她被他小心翼翼放在硫磺簟上,鼻尖浸润兰草香气,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她身上的还是他身上的。   二人依着案几跪坐,净面后同食同饮二次,在第三次两爵相交,以作合卺之礼。   她心头紧张,但凡做事只依着赞者指示而做,不敢有丝毫不同,忠于临到礼毕,二人答拜后这才合上寝门。   她松了一口气,肩膀一垮,臀朝脚后跟一坐,却又恍惚觉得自己是否在他面前太失礼,又赶忙坐直了去看他。   卫桑倒无所谓笑笑,起身躬身伸出修长手臂来牵她,她看着那指尖歪了歪头,像极了一只要认主的小鸟儿,轻轻将手搭了上去:“要去哪儿?”   卫桑将她一扯,她便重心一失朝前一跌,跌在他怀里被紧紧抱着:“我的秀月,我是老虎么?你要怕成这样。”   她一怔,她可不是怕他,她是怕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数。   卫桑松开了她,又牵着她的手入帐,高高悬挂的帐如同一只昶,将他们笼罩在床铺内,他替她一支一支取了发上的金钗,放入身畔的漆木红案之中,除却灯烛幽幽,二人皆无言语,她捏着衣角,隐隐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   金钗卸下,青丝垂下,搭在她的肩上,衬着桃花面容,美得惊心动魄,他眼中幽暗丛生,秀月认得他这个眼神,侯府也罢,甘泉宫也罢,他都是这样看她的,她连缩了缩肩膀连偏过头去。   卫桑倒也不急,抬手端起放金钗的红案放在外面的案几上,顺手将自己头上的爵弁摘下,又反着手去取发上玉簪,只是手臂晃动之下,像是取不下来。   秀月盯着眼儿偷看了片刻,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该替他取,便起身来低声道了句:“我来替你取。”   卫桑斜眼看了她一眼,背对着她跪坐下来。   她撇了撇嘴,替他去解头上玉簪络带,却不觉难解,方将两物放进托盘中,手腕就被他一手抓住,一阵笑声:“一月不见,你就不念我?怎越发与我生疏?”   不说还罢了,说了她就有些生气,是他不来找她,如今还得来挑她的刺儿,她手臂猛地一收,从他掌中脱离出去,径直朝帐内而去:“侯爷守诺,妾自当心悦,何来生疏一说?”   卫桑听罢她的气愤之语,反呵呵笑起来,提步而来将她揽在怀中,她推了他一掌,脸上有几分冷笑:“卫侯爷用那欲擒故纵之术,我就偏得落网不成”   卫桑垂首挑起她的下巴:“你对我使得那些欲擒故纵,我对你便使不得了么?但愿你同我一般疯魔。”不由分说落下唇来。   猝不及防,她与他唇齿交缠,推打不开,反被剥落一地的锦服,那股炙热似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终究是倒在帐中,被挤开十指后生生扣在一处。   顶上对着的面庞朗然若玉,眼中带着几分幽深与笑意,青丝丛丛扫下蹭着她的耳际,她抽紧了脖子想起看得那“帛书”上的画儿如临大敌。   那唇落在她额上,一路轻柔向下,仿佛暴风雨过去了,她松下肩膀后他松开桎梏她的手,下一刻他们便除去了最后一层隔膜,肌肤相亲起来。   肌肤上泛起颤栗的小疙瘩,她升起一股怪异的渴望,渴望他的轻抚,渴望他的拥抱,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抬手就捏了他肩膀,卫桑将她手一捉放在唇畔亲了亲:“错了。”这一声沙哑到她听出他的抑制,随即手被牵在腰际放着。   相亲之中,她绵软起来,像是要化开。   一股沉痛,她闷哼一声,又得他低声唤了句:“我的秀月。”   夜空之下,高树丛生,湖水上烟波袅袅,一只大鱼在湖中扬尾跃动,腾在空中又猛地扎在水中,一次又一次,一只柔软的藤蔓盘绕在他身上,随他在湖中跃动,发出微微颤抖。   由此,始知鱼水之欢。 ☆、婚后   初初醒来,晨光打在帐外,而她身旁躺着个男人,她凝了凝,又有些脸红,昨夜......她凑近瞧着他的眉眼,浓长的眉毛下眼眸紧闭,唇瓣轻闭着,青丝有些缭绕。   她拿着脸庞去蹭了蹭他的脸颊,他闭着眼将她抱在胸口懒懒笑道:“又不需你拜公婆,怎么就醒了?”   卫桑父母双亡,确实不需要她拜公婆,可这也不能没日没夜地睡过去,便笑道:“也该起了。”   “不累?”他睁开眼,承载着苍山柔翠的眼眸带着几分薄薄笑意。   她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问昨夜,将脑袋朝他怀里一埋,伸手在他腰背上掐了一把,耍脾气道:“不累,不累,不累。”   “是么?”他翻身将她落于下乘。   她感受到那股来自他的炙热,可这是早晨,怎么好意思?抬手推他:“要起了,颦云他们待会会来。”   “来?”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来过了,我让他们外面候着,待会儿传唤。”   “你?!”她鼓了鼓眼,这个不要脸的浑球儿!   他故意来亲吻她,只她捂了口:“还没簌齿呢。”偏开脸又避开他:“今儿就没事可做么?”依旧是想摆脱他的热情。   卫桑“哼哼”轻笑:“此刻就有事让你做。”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上,一阵阵隐隐暖热让她颤栗,她闭了闭眼咬牙道:“你怎么就这么浑球?”终于还是骂出了口,却是声音软软糯糯像是撒娇。   她惊诧自己的迎合,慌乱瞧他,他眼中含了一片笑意,她一咬唇垂着眼眸,双眼蝶翼长睫轻轻扇动着。   似乎是蛊惑过度,他欺唇而来,柔如兰香温水与她纠缠,她只得环了他的脖子,从相识到如今终归是让他想得太久了,由得他去吧。   纠缠之中,锦被翻涌,不知折腾多久,她再受不得,盈盈唤道:“卫桑,我的桑,够了。”嘴里是连哄带求。   他与她十指一扣,有些细密汗意将他们的手掌黏腻在一起,她抽气喘息着迎来了一股湿暖,这才放松下,只是累得连手指也仿佛无力抬起。   卫桑捉过搁置在床尾的锦帕轻拭她身上留下的秽物,她轻“嗯”一声,闭上了眼休息。他似乎也累了,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明日我带你回洛阳去住几日可好?”   去洛阳?她费力睁开眼睛,有些懵懂。   卫桑道:“我祖籍洛阳,如今娶妻也该回去看看。”   秀月笑了笑:“衣锦还乡。”又闭上了眼,卫桑能走到这一步确实是该衣锦还乡的:“我是你的新妇,该随你回去的,只是我怕父皇等不到.....”   卫桑道:“陛下还有些时日,何况长安一切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不用忧虑这些。”   既然一切安排妥当,那纵然姬畏在这几日薨逝,齐光也能顺利登基,更何况卫桑说姬畏还有些时日,果然是盼望她跟去洛阳的,她既然嫁给他,在这些事上自然不必与他相左,便道了句:“依你。”   卫桑一笑,垂着头吻了吻她的肩头,她一缩肩膀嘴里喃喃道:“累了!”   卫桑不再缠她,只眯了会儿眼,见她睡熟过去这又起床出去。   过去一个半时辰左右,她才休息够,帐外站着的颦云揭开帐子来扶她,她伸足进了木屐之中,一起身就腿脚发颤,使不上力,颦云连使了力气将她扶好。   她才想起定然是那起子事儿的后遗症,顿生懊恼,只能垂着脑袋小心谨慎注意着自己的脚下,受颦云扶着朝浴室去。   “侯爷呢?”   “侯爷沐浴完就去书房,只让咱们待您醒了服侍您沐浴洗漱后再去请他用食。”   即便在今日他也要去书房呆一呆?秀月便不再多问,只管进了浴室入铜鉴里细细泡着。   待洗漱完毕后已是午时,她恢复了力气,慢吞吞走入正堂,跪坐在案几前吩咐人去请卫桑。   侍婢们依次托盘上菜,不过片刻,案几上就布满菜肴,秀月看得两眼放绿光,经过从昨日到今日的折腾,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奈何也不能自己先吃起来,只好舔了舔唇,询问一旁的侍婢:“都有些什么?”   侍婢指着案几上的菜,一盘一盘介绍:“脍鲤鱼、炙兔肉、一尾煎鲈鱼,羊腊、鹿肠、鹿肉、干肉、脍竹笋、煮苋菜、煮芹、菹木耳,另置山药羹。”随即从刚进来侍婢的托盘中用帕子托住一个平底陶盆放在她面前,盆中黏黏腻腻的山药米粥和在一起。   她缩了缩脖子,这个......她一直都不怎么爱吃,从穿越过来就有些受不了这羹汤一类的大杂烩。   又有两个侍婢过来,手中捧着两个云纹陶壶,置放在案几上:“米浆、稻酒。”   她饿得紧,又苦于不能先吃,就吩咐侍婢倒些米浆、稻酒在耳杯中,想先喝些米浆垫吧垫吧。   正逢婢女布置耳杯倒米浆、稻酒之时,卫桑就一脚踩进门。   秀月抬首看去,唯见他今日头上小髻插着盈盈青玉簪,白衣广袖,腰间绣纹盘盘,足下玄靴深长,倒又将他显得斯斯文文。   卫桑进门来与她同案而坐,看着满案几的菜肴笑道:“不知你最好哪些菜肴,就随意备了些。”   秀月笑了笑:“卫侯爷如此心意,怎敢有不好?”随即执箸朝卫桑面前的碗中布菜,顺口又添了句:“平日里卫侯爷也是这样用食?”   卫桑笑道:“平日只我一人用食,一肉一菜一饭即可。”   旁边讨巧的婢子添声道:“侯爷忙,常忘记食饭,常在书房中啃一个饼就是。”   啃饼?真忙成了这样?秀月顿了顿又问了句:“卫侯爷喜好哪种饼?”   卫桑道:“都好。”   秀月朝自己的碗中布菜,又使了个眼色给那讨巧的婢子,婢子笑嘻嘻道:“婢子也不知,只是前些日子,侯爷带回来一盒饼,倒是很喜爱。”   卫桑淡淡一笑,用私箸夹了碗中的羊腊慢吞吞嚼着。   秀月猛然想起了自己送给他的牡丹饼,那时他以花为纳征礼,她便以牡丹做饼回了他的纳征礼,只是听齐光说来他也不是很欢喜,此刻得了这个消息,也有些心喜,自己也夹了一块羊腊嚼着。   二人饭食过后,卫桑带着秀月逛整个侯府。   侯府颇大,她二人住来绰绰有余,步上回廊,绕过几曲,又见一屋。   卫桑推开门,领着她进去,屋中木架层层,木架上竹简层叠,甚至有些锦绣帛书也堆叠之上,秀月有些发呆,这哪里是书房,这简直就是藏书阁!   案几上一鎏金博山炉中香气淼淼,一旁的书简或摊开或堆叠,俨然一副主人走得很急的模样。   她又伸着脑袋朝内看了看,又见一处立一红木屏风漆鹤屏风,她挑了挑眉:“让我瞧瞧那里面是什么!”像是要去捉他的小秘密一般,卫桑只摇了摇头轻笑转过身去端放在木架子上的箱子。   秀月绕过屏风,得见一张榻,榻上铺着竹簟,且榻上塌下又是书简几卷散乱布置着,看来他是真沉迷其中......只是这个长匣中放的是什么?   她伸手揭开匣子,匣子中一卷素色丝帛,她略带迟疑打开来看,绢帛上一个窈窕的背影迎着一朗清月,一袭华裳翩翩,仿佛正在迎风起舞,而回转的面容上眼眸勾魂摄魄。   颦云凑来“咦”声道:“这人像是公主殿下。”   她捏着这绢帛手臂发紧,像是窥探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这个背影是什么时候让人看见的。   “秀月?”卫桑偏着脖子唤她。   她急忙将那卷绢帛卷起来装进匣子里原样放着,嘱咐了颦云一句:“你什么都没见到。”   颦云有几分疑惑,这不是值得开怀的事么?怎么还得藏着掖着?但见秀月脸上严峻,只好应着。   秀月出去屏风,脸上有几分笑意:“有事?”   卫桑指了指身前打开的木盒子,秀月靠拢看去,盒子里全是磨得细细的粉末,一股香气软肺沁心的香气盈然而出,这是...蕙偌?   “你哪来的这些?”她手指拨了拨这一大盒子的香料。   卫桑捉了她的手指捏在手掌里:“前些日子磨的。”   她的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那卷绢帛,这盒子香料,都是他的心意。她又害怕,她在皇宫里生活六年,早就患了疑心病,她怕他全是偏她的。   她忽然想起小七送的蚂蚱她还没给他,便吩咐颦云去取来。   颦云领了话出门而去。   她低下头去闻着这一盒子的香,都是好香,笑道:“有劳卫侯爷了。”   她虽与他已经肌肤相亲,可总是语中调皮,反倒更加挠人心弦,此番又专注闻香,模样极为可爱。卫桑从她背后一揽,沿着她的脊背贴下,面颊靠得极近:“夫人要什么都行。”   秀月这才察觉他的紧贴,便又低下头去兀自在那里装作平静。   卫桑扬了唇角。   颦云进书房来有些奇怪秀月立在书架一旁双手理着发鬓且脸上泛着潮红,卫侯爷则手中捉了竹简泛着笑意。   颦云将锦袋递给秀月,秀月取出两只玉蚂蚱,挑了只大的给卫桑,卫桑将蚂蚱在手里捻了捻。   秀月则捏了玉蚂蚱就带着颦云快步出了书房。   颦云跟在后面笑道:“殿下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有疑心病,至于这个“背影"正是某个当着人不骚,背着人明骚的男人在大半夜的时候瞧见的(上一卷前几章有讲过几句) 纠正一个错,原来里面我写的是“缶”盛饭,其实缶是盛液体比较多,而且大家he所以后来改成了“碗”。 ☆、打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内容改了改,非常抱歉。   次日清晨,卫桑便吩咐人将行装物资等物搬进马车之中独装一车,又再备一车供秀月搭乘,自己则带了苏弘等几个卫家军骑马护车而行。   秀月怕自己多有行事不周之处,又想起正好考验一番那个邓姑姑,便将随身侍婢颦云与邓姑姑一同带上。   旧都洛阳,曾是最为繁华之地,自高祖定都长安后,此地虽赶不上两百余年以前做帝都的时候,却依旧维持着繁荣昌盛。   他们赶到洛阳这一日正逢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景象,看得颦云频频感叹。   马车于一高门大府前停蹄,秀月跳下马车,抬首看着面前这个斑斑驳驳的府邸,不难看出这府邸曾是多么华贵,也不难看出这卫氏一族曾是个多鼎盛的家族......   苏弘去拍门,门打开后露出一个年约六十的精瘦老者,瞧见卫桑后当即激动之下跑出门来唤了句:“少主!”   卫桑扶着老者笑道:“庄叔,去叫他们几人收拾屋子。”   庄叔“唉!”一点头,欢喜地先跑进府中。   卫桑带着秀月一行人进了府邸。   府邸内部颇大,庭院中植种两片偌大的郁郁苍苍桑梓树,尚可听见桑梓丛中的鹊鸣声,又上石阶入得正堂,偌大的正堂中案几列成两排,稍稍一数竟然有十来张。   几个仆人婢女迎了出来,朝二人行礼。卫桑朝几人介绍过秀月,又将主事的李姑姑派给秀月后便命人带着秀月先进屋休息,自己则安排庄叔和带回来的卫家军去了书房中谈事。   秀月被带到卫桑的寝居处,屋外青松翠柏环绕,有几串风铃挂在檐上叮叮当当脆响,推开门,屋中陈设十分简朴,一案几,一熏炉,一屏风,一床榻。   秀月手指拂上屏风,望着摆在正中央的案几,他就是在那里阅览,在这里换衣裳?   李姑姑笑道:“少主不常住在此屋之中,常歇在书房之中,故而这屋子显冷清。”   原来又是书房,她勾了勾嘴角,他那样的人住在书房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她正要出门去别处走走,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婢子在李姑姑耳边耳语两句,李姑姑皱紧了眉头,又有些畏惧地瞧了秀月一眼,旋即吩咐小婢子:“你带着夫人在园中走走。”   秀月虽心生疑惑,倒也不追究,她是“新人”,自然与他们有些不相熟的,也就点了点头。   李姑姑快步走出了房门,秀月也随着小婢子出门闲逛,想着既然卫桑在书房,不如溜去书房,便吩咐小婢子带她去书房瞧瞧。   越过几条回廊,行到一独立的屋宇之处,有些桑梓树环绕,却瞧见李姑姑带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朝书房而去。   她快步赶了上去,那中年人进了房间,妙龄女子却留在门外由李姑姑守着。   李姑姑道:“女郎还是出去等吧。”   女子摇了摇头,攥着手里的衣袖,仿佛十分焦躁:“不必了,在此处等便是。”   “你是谁?”秀月问道,李姑姑与女子皆是看向秀月,女子瞧见秀月锦衣华服,又听得小婢子道:“这是夫人。”慌忙作揖行礼,嘴中唤道:“夫人。”   秀月点了点头,又问了句:“你......等谁?”   妙龄女子咽了咽口水道:“妾李薇,等卫侯爷与家父。”   “卫侯爷?”秀月凝了眉头,这家怎么还带个女人来?难不成是送女人来的?可她总不能就这么大剌剌地去怀疑卫桑,闹出笑话事小,夫妻二人因这些事情嫌隙便不好,瞧了眼李姑姑:“李姑姑怎让女郎站在此处?快迎去亭中设茶。”一来是招待,二来若真是有事也好解决。   “可......”李姑姑似有言语,但又见秀月笑意俨然,便只好将话咽了回去,应了声“诺!”,吩咐小婢子去端茶,自己领着秀月去亭中做做。   秀月瞧了眼邓姑姑,又微微一瞥那李薇,将邓姑姑手一握:“你问问李姑姑。”这话也不说透。   邓姑姑眼中精光,哪里能不知道秀月的意思,忙对秀月道:“诺。”   亭设在林中,有几分凉意,便铺了席跪坐。   李薇垂着头看着案几,不言不语。   唯有秀月笑问:“不知李家女郎是因何事等侯爷?”   李薇低声道:“家父有些事要同侯爷商议,妾身也不知。”   秀月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问,只一个小婢子端来两碗茶水放着,便笑盈盈请李薇喝。   邓姑姑笑呵呵拉着李姑姑:“来来,我这才入府,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你。”非是要拉李姑姑走。   李姑姑为难地脚如生根,倒是秀月又撇过头来温温一笑:“就劳烦李姑姑先给邓姑姑安排安排。”   李姑姑不得已只能被邓姑姑拉着离去。   李薇乖巧老实地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捧了碗抿茶。   秀月瞧了去,这人是老实的,可她从来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的丈夫找个妾,再温柔胆小的女人遇上另外一个争宠的女人都会凶神恶煞,若今儿这李薇不是送来的便罢,若是.......她手指轻轻一抹碗沿......   约莫一刻,邓姑姑便风风火火赶了回来在秀月耳边轻声道:“二人有过婚约,侯爷去求娶的时候李家没答应,如今却带了这女儿来。”   婚约?!秀月不知道这些个事儿,此刻听了又是心惊又是烦躁,当即面上一冷:“依着邓姑姑看,此事该如何?”   邓姑姑沉眉:“这......”   “无妨!只管说!”秀月又冷冰冰瞧了眼眼前的女子,李薇瞧见秀月怒容满面,心头也发慌,连连低下头去大气而不敢喘。   邓姑姑为难道:“只怕是送给侯爷的,这世家大族里,这些事儿也常有。”   “可不是么?”秀月嘲讽一声。   益阳公主当年不就遇上过这么个事儿么?这些帝婿什么的,表面上恭谨,背地里谁不养两个外室或是身旁收两个没名没分的小婢子?今儿她不过是有些怀疑,想不到还真是遇见了,她一阵心烦,只对李薇问道:“你和侯爷有婚约?何时的事儿?今儿又为何来?”   秀月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这一刻便冷若寒冰。李薇抖了抖,眼前这人可是公主,顿然间冷汗涔涔,只能伏在地上道:“是侯爷的父亲与家父立下儿女婚约,二人手书为证,妾身等侯爷多年,如今妾身已有十七,侯爷他却......”又擦了擦泪水:“妾身不求能与夫人相比,只求能留在侯爷身旁做个侍婢,望夫人允准。”说罢就给秀月磕头。   秀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什么意思,还真要来给卫桑做小?还要让她允准?她便是真的遵循礼法不能善妒,可也没这么被打脸吧!旋即冷笑道:“你要做这侯府的二夫人?这也不是不可......”当即对颦云招了招手耳语两句。   秀颦云“唉!”一声应下,小跑离去。   李薇不曾料到秀月如此好说话,当即又是拜谢。   秀月侧身不受,只道:“李家女郎不忙着拜,待我那婢女来了带了物件来也不迟。”   李薇一僵,这夫人是什么意思?   李姑姑在一旁着急,却又不敢去书房烦卫桑,卫桑那头李老爷还在,想必也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片刻,颦云便赶了过来,手里端了个匣子放置在案几上,秀月打开盒子,里面正是一条猩红鞭子躺着。   鞭子一抽,李薇朝后一跌,有些畏惧瞧着秀月,连带李姑姑也求情道:“夫人,可不能打人!”   秀月冷笑道:“我何曾打人?这鞭子乃是太后赐给本宫的!让本宫治家而用!”她甚少用“本宫”二字来压人,如今却是在这小地方用了:“既是要做这侯府的二夫人,本宫可就撂下家规,不敬夫人,受鞭笞之刑!”说着鞭子啪一声摔在地上,吓得李薇一跳,指着秀月颤颤巍巍道:“夫人,妾身不过是想做个侍婢罢了,夫人为何要如此待妾身?”   秀月偏了眼颦云,颦云立刻道:“凡事以夫人为尊,若有忤逆,鞭笞后逐出侯府。”   李薇颤抖着瞧着秀月,只觉得秀月此刻如同煞神,秀月只又将鞭子一合:“只是家规放出来,你若是今日进门也行,只怕你今日就受不住规矩,受这鞭笞之刑又被逐出侯府,春秋大梦白做了!”扬袖而去。   卫桑与李老爷出门来又瞧见秀月手中捉着鞭子怒气冲冲朝回走,尚不知李薇之事,就来拦她:“拿鞭子做什么?”   秀月当即摔鞭子在卫桑脚下,皮笑肉不笑:“卫侯爷还是去瞧瞧你的二夫人,还没见过公主下嫁后还得与人共事一夫的!”正是怒火高涨,她果真是忍太久了,才成婚床铺还没冷就有人敢送女人给卫桑了。   李老爷哐当一声就跪下去,朝秀月磕头:“公主勿怪,小女不知礼数冒犯了公主,求公主饶她一命。”   秀月低眼看着这李老爷,冷声道:“比不得李老爷,就敢给悄悄给侯爷送人,只当本宫这个新妇是瞎的!”又瞪了卫桑一眼,再不多说,怒气冲冲而去。   卫桑提步朝亭中而去,李薇正伏在案几上哭作一片,李家老爷去将李薇抱在怀里喝道:“那是公主,你怎么蠢得什么都和她说了?”   李薇哭道:“公主她逼我,取了鞭子要抽我。”又望去卫桑,卫桑捋了捋袖子道了句:“当初既已撇清,如今再不该沾染,手书还来烧尽,奉上三斤黄金为解约之用,李伯父带着女郎回府去吧。”说罢也不再管,只匆匆朝寝房而去。   寝房门紧闭,他叩了叩门:“秀月!”   里面传出颦云的声音:“还请侯爷去书房歇息,美人难待,莫在这儿等着挨鞭子!”   卫桑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倚在门上。 ☆、冷战   入夜之时,李姑姑前来请秀月用食,秀月命人打开门,瞧见卫桑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等她,她脸色发冷,装作没看见,转身跟着李姑姑而去。   正堂案几成列,二人跪坐于一张案几之上,各自用箸取菜,各自无言。   各自吃完后,秀月又一言不发带着邓姑姑与颦云二人回寝居之中,卫桑疾步跟在身后,到门口,只“砰”一声,门一闭,将他隔在门外。   他无奈摇了摇头,叩了叩门:“秀月。”   里面传出颦云的声音:“劳烦卫侯爷去别处歇息。”   他手垂下,立了片刻又转过身去倚在门上。   李姑姑端了盏蜜浆来,奉给卫桑,脑袋朝门支了支。卫桑接过蜜浆,又来叩门:“秀月,李姑姑新制了蜜浆,你喝些?”   “不必了。”这次是秀月答的,语气冷冷听不出软意。   卫桑沉吟看了眼李姑姑,李姑姑一摇头,接过盏连叩门:“夫人,婢子见您食得少,就做了些蜜浆盛来。”   “多谢李姑姑,既是如此就盛来。”   片刻后,门吱嘎一声打开,卫桑起脚要跟着李姑姑进屋,但颦云这丫头端接过李姑姑手中的蜜浆,道了声谢,又将门一关进了屋中。   李姑姑也一脸无奈看着卫桑,卫桑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先歇息去吧,我自有法子。”   李姑姑这才笑了笑,“唉”一声退去。   期间邓姑姑又出门几次取水给秀月洗漱,瞧见卫桑在门外站着,也有些不忍,低声道:“婢子劝劝公主。”   卫桑点了点头。   秀月宽衣后又趿拉着鞋子在屋中朝外张望,只见门上一个身影,她瘪了瘪嘴,她若是今儿不多个心,岂不是那才进门就让人给带了绿帽子,门上人影稍有动作,像是换成侧身站着了。   她轻哼一声,朝帐内去,方躺下又听得邓姑姑劝道:“这夜深,侯爷怕是要风寒。”   秀月道:“习武之人,熬不过这些?你若是心疼,只管去劝他走就是,有的是软玉温香等着他,何必在我门外站着受凉?”   邓姑姑被秀月一噎,颦云也在一旁跟风道:“可不是么?侯爷这也太不像话了,公主才嫁过来,就受这憋屈。”   邓姑姑瞪了颦云一眼,小丫头忘了自己是个奴婢,当即训道:“侯爷也是你能指摘的?”   颦云反驳不出口,只能缩了缩嘴角,低下头去。   秀月不说话,卫桑是有不对,可颦云确实不该说,邓姑姑教训得也对。   “这男人最受不得女人拿住错处就不放,侯爷到底年青,有些事未做周全,公主也莫真记住才好。”邓姑姑在一旁好言好语哄着秀月:“只怕依着侯爷的倔脾气,是要在门外等一夜。”   秀月也生出几分心疼来,想了想真是不能此刻饶了他,再怎么也得让他先吃吃苦长长记性,遂道了句:“邓姑姑先去歇息,颦云留着。”   邓姑姑还欲再说又见颦云使眼色,估摸着公主是定了主意,便只好告退出门,出门又见卫桑真侧身站着,就劝道:“侯爷还是去别处歇着,公主今儿是不会心软的。”又悄悄朝门内瞧了瞧,低声道:“夫妻哪有隔夜仇。”   卫桑苦涩笑了笑:“我在这儿等她。”   邓姑姑也无奈了,这夫妻两个都是倔驴子。   卫桑在门外,秀月又哪里睡得着了,今夜月光好,他的身影打在门上十分明显,她偶尔忍不住就悄悄起身去看看,倒也不叫他过来。   第二日清晨,秀月收拾妥当出门而来,卫桑立在门口朝她柔软笑了笑,她又扭头不理,他还真是在门外站了一夜,害得她也睡不好!   一日之间,她也没同他说话,故意冷着他,他也不恼,但跟在她身后就是。   临到晚间用饭之时,未见卫桑的身影,邓姑姑心思一动问:“侯爷呢?”李姑姑道:“少主在书房中歇息,像是风寒了。”   风寒了?秀月眉头动了一下,他风寒个屁!能带兵打仗的人什么苦没吃过,还能站一夜就风寒了?   邓姑姑又连给李姑姑是眼色,李姑姑了然忙道:“正说是要送药去,可少主嘴里念着夫人......”又偷偷斜眼去看秀月。   秀月面色沉沉,既然都找了台阶了,她也好顺水推舟,脸上又展露一个笑意:“我送去,也看看他。”   李姑姑与邓姑姑等人皆是面上一喜,唤人端了药汤来,由颦云端着朝书房去。   书房之中,卫桑虽衣衫不是十分整齐,手中却在书写,秀月看到是又好气又好笑,装个病也不忘装像一些!   卫桑瞧见她来露出笑容,放下手中律笔,起身来迎她,颦云将碗盏放在案几上抽身退在一侧同邓姑姑站着。   秀月不待卫桑近身,只找了案几前跪坐下,眼光盯着摆在案几后偌大的一块“江山图”,一面琢磨着这图,一面轻讽道:“不是病了么?怎么还看简?”   卫桑与她跪坐一处,二人气息晕染在一处,她缩了缩脖子:“既然侯爷无事,我就不打扰了。”正起身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是真病了。”   秀月抽了抽手,瞧见颦云与邓姑姑还在一旁,这又低声喝他:“快放开,有人在!”   卫桑嘴角一翘:“谁在?”   秀月转头看去,邓姑姑正拉着颦云出门去,她咬了咬牙,这两个见风使舵的.......   卫桑使了力气将她朝怀里一带,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已是亲密状,她伸手推他:“你放开!你快放开!”   卫桑俯在她身上,手臂撑地板,疾手捉了方才的律笔朝她脸上落来,轻笑喝道:“别动,画丑了如何是好?”   笔尖在她的眉上涂抹,俊朗的眉眼中挟了一丝笑意认认真真瞧着他手下的笔尖。   她讽刺笑了笑:“侯爷病了还能画眉?”   卫桑手中不停,她也不乱动,待到他律笔一扔,便俯下头来吻来。   她砸了他几拳也累得慌,到头来却被他捧着脸细细问道:“我的秀月,你怎么能这样罚我?”她真就说不理他就不理他了。   她冷声道:“我要什么你知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有其他女人,没名没份的也不行!咱们挑明了,你若是想要那些女人,我也不拦着,你依旧做你的帝婿,我依旧是长公主,只是这住得分开来......等哪日老太后去了,齐光坐稳了皇位,按我那夜定下的约定,还卫侯爷一个自由之身。”   卫桑越发沉下脸去,面上如冰,眸中像是有只猛兽将跃出来将她噬咬,她记得他这个神情,那时候是去卫美人遗居处,她说了些话激怒了他,那是他唯一一次吓住她,她咬了咬唇,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如同那时候的不让步一模一样。   二人僵持了几息,她再不等他,伸手推开他,坐起身拢衣襟:“卫侯爷许是要好好思虑几日,本宫就不必打扰了。”   她去得从容孤傲,及踝大袖擦在身侧,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傲慢。   “好!”声音朗然而起。   她转过身躯,有一分惊讶,他这么快就想好了。   卫桑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行来,嘴里一字一句坚定道:“ 我卫桑从今以后只有姬秀月一个女人。”   终究是等了他的承诺,沿着那来环抱的双臂,她身体一软朝他怀里落去,刻薄一笑:“是诺言?却不敢拿命来赌么?”   卫桑将她一手横抱起大步朝屏风后走去,一面垂首瞧着她静美的脸颊,哼哼笑:“我的命,你若是要拿去,拿去就是。方才承诺此非誓言,不过是让你心安之语。”   她弯着脖子,胸前的祥云金丝绣纹在黑漆漆的书房中有些光辉闪耀,薄嗔一句:“卫侯爷这哄人的话也就跟我说说就成。”   卫桑挑了挑眉:“你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秀月脸上浅笑,拿命......这话哪能就真了?好听的话也得捡着听,听一半忘一半才是最美的。   有些残阳的光透过厚厚的纱窗,带起一片朦胧,她在软榻上仰望着俯身而来的男人,光晕围着他俊美的面庞,有几分墨染香气袭来,仿佛要将她也全全染上那种香气,她又满意一笑,她终究是和那些女人不同的,不管她的夫君那心有多深,他的女人终究只会是她。   门外的颦云与邓姑姑站得久了,正说要进来,邓姑姑轻步在地板上行了几步,听得屏风后男女浅浅的呻#吟声,略一笑,扭身拖着颦云出门。   ...............................................................................................................................................   二人在狭窄的榻上侧身卧了许久,屋中已由初来时候的薄暮柔亮转为漆黑,秀月因来见他时吃得少,此刻饿得厉害,起身摸索被脱下的外袍,手指浮动间却被一捉,有些柔软湿润在指尖点了点,她缩了缩手指,他是在亲吻她的指尖么?   “找什么?”卫桑声音泛着慵懒,却又坐起身将她用在怀中,在她耳畔轻声询问:“饿了么?我背你去。”   秀月有些欢喜,但嘴里却只轻“嗯”一声,手指却依旧去摸索自己的衣物。   卫桑松开她,赤脚下床,在这黑夜之中仿佛毫不受阻地前行,片刻后,房屋中一片光亮,秀月这才看见自己的那点子衣袍早就被扔在地板上了,只好下榻去捡。   卫桑提着一盏灯进来,将这被屏风隔出的天地照得更为光亮,二人穿好衣袍,她又替卫桑理了理衣领,卫桑将她手又是一捉,笑道:“别理了,夜间没人看见。”说罢,身子一弯半蹲了下去。   秀月爬上宽背,只觉身下一动,他便站立了起来将灯也递给她提着。   他的脊背与她的胸腔想贴,有一股温热袭来,她无比满足,不禁将头搁在他肩上,凑在他那发旁气息沉缓问了句:“你能背多久?”   卫桑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你死或是我死。”   这话让她沉默片刻后咯咯直笑,卫桑总能说出让她高兴的话,其它女人听到这些话也会高兴,可她却比其它女人更难取悦,因为她内在是多疑又刻薄的,还记得六年前醒来后她不肯认任何一个妃嫔为母,两个月之内更赶走了照顾她多年的老姑姑,连同婢女也一一换去,皇后也说她其实是条毒蛇,忍耐、谨慎、狠毒,她一样不少。   清风徐来,廊上彩线所穿的风铃叮铃叮铃碰撞...... ☆、惊天野心   次日,卫桑命人送了三斤黄金去李府换回了婚书,接过那婚书看了几眼,确认是以前立下的后顺手就命人取了火器来烧了婚书。   秀月在树下晾头发,见着卫桑烧婚书,免不了笑他:“若是这李家女郎应了你求亲,我这公主还没处嫁去了。”   卫桑看着脚下的婚书化为灰烬,又听得秀月一声讽刺,也有些发笑,谁知道这早就该烂在土里的事儿会这些日子冒出来:“说到底是封了个侯惹来了这些,不过......若是不封这个侯,只怕臣如今是黄土一抔,而公主如今是塞上王后。”   秀月凝了几分,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随后又扑哧一声笑了,半弯下脖子去,卫桑也跟着笑:“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我去军营看你时说的那些话,如今又都被你说了出来,你可真是记仇。”她似乎是嗔怪,又似乎是在笑他。   那时候她去军营中,装得像是去送行,实则跑去尖酸刻薄了他一阵子,外带吃了些亏。   卫桑捉了她一缕发丝在手心里揉了揉,发丝已经柔软而干爽,便捉了桌上的锦带随手将头发捆做一把坠在脑后:“那时候我在想,我的女人怎么那么坏,我若是死了,这个坏女人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顿了一顿,忽然俯身凑在她的耳际:“在别人的怀里如珠如宝。”   秀月哪里料到他青天白日就说起荤话来,起身就推了他一把,卫桑一捉她的手腕,只顾着笑她。   秀月余光瞥见李姑姑过来,忙唤卫桑:“快放开,李姑姑过来了。”卫桑这才松开秀月,问了李姑姑:“什么事?”   李姑姑道:“有个老翁求见。”   卫桑稍加沉吟,吩咐道:“请他去书房。”说罢,又将秀月手腕一捉:“咱们先去书房。”拖着她就朝书房去。   ..........................................................................................................................................   二人在书房之中稍站,就迎来了一位白发髭须老人,此人精神矍铄,一见卫桑便揖了一礼,卫桑也还过一礼,老人抬起头来瞧见秀月后,眼中有些震惊,卫桑皱了皱眉,问了句:“如何?”   老人又望向卫桑的眉心,慢慢皱起眉头:“少主的面相看不出......”   卫桑也错愕一瞬,旋即笑道:“无妨,玄奇之事罢了。”   老人又道:“许是时机到了。”   卫桑脸上凝重,不答此话,反而请老人入座。   秀月与卫桑跪坐在一处,老人又瞧了秀月几眼,有些犹豫迟疑:“夫人也在此处听着?”卫桑道:“无妨,她既嫁给我,这些事也没什么可瞒她的。”   秀月在一旁听得晕晕乎乎,全然不懂这二人神神秘秘说些什么,难道卫桑又有什么桃花债了?她不由得多瞧了眼卫桑,她来趟洛阳城,全给斩烂桃花来了。   老人犹豫沉思了片刻,这才下定决心:“如今少主已是托孤大臣,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太后年迈,各王虎视眈眈,少主是否要着手准备大事?他们等着少主的令。”   秀月心惊,这个“大事”难道是......她盯着卫桑,那张面孔冷淡如冰,似乎也在沉思,她动了动手指却又收了回来,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她来听这些,难道他不知道她是皇族人么?她真的可以要他的命!   卫桑终于开口:“不必了。自古以来讲求顺应天命,天命所定,历来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陛下贤明,太子有德,各王虽纷争,倒也挑不起大事儿,至于太后...终究是上了年纪,姬氏一族正是顺天而行。姬氏统率天下,乃是顺应天命。若我□□,则为逆天,各势将会倾轧而至,只会一败涂地。而我今为托孤大臣,身畔亦有美妻,万不可昏了头在此时谋划去做这蠢事。”   这一番话,不过就是讲了姬氏一族还不是灭亡的时候,而他卫桑有权有美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博这一把。   老人沉默许久后,俯身朝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既然少主心头已有决断,那老朽就不打扰了。”   卫桑点了点头,起身送老人出府,秀月脚步有些发软跟在身后,临到书房门口,老人又转身看了秀月一眼:“夫人面相主权。”   秀月僵愣住,有些不懂老人的意思,她主权,主什么权?   卫桑也瞧了秀月一眼后,深深褶皱眉头,对老人道:“我送你。”   老人也不再多说,只抬脚出门。秀月倚在门上,半晌缓不过神来,今日的一切比起前几日的冲击力更大,情字若水,权字若山,卫桑这个人啊......   卫桑与老人行走于廊中,风刮得风铃又叮当作响,老人笑了笑:“少主可是早知她命中带权?”   卫桑沉默许久,长风刮得他的大袖有些翻飞,淡淡一笑:“听司天台的人说过她面相显贵,只是......我看她,大抵是因她生得美吧。”美到连月色也要黯淡下去。   老人怔了一怔,这话也是卫桑说出来的,当下哈哈笑出声,提步扬袖而去。   风中飘落一句:“天下大事,少主还是多留心。”   卫桑顿住脚步,瞧着那背影沉思片刻后转身朝书房里去。   秀月在书房呆了会儿,实在觉得脑子胀痛,便进了屏风后找到卫桑常日歇息的软榻躺着,软榻上二人温存的气息还未散尽,仿佛从靠在枕上的手背上沿着臂膀攀爬到鼻腔里,再进入心肺之中,她手指轻轻在枕上拂动,却想起他那句“我的命,你若是要拿去,拿去就是”,他现在是把命给她了......   不过一会儿,卫桑送人回来,瞥见秀月已经在软榻上歇息了,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问道:“秀月,嫁给我你后悔了么?”   秀月张开眼,面前容颜温柔俊朗,窗外柔光落在他的眉上、鼻上、唇上,依旧是那般柔情蜜意模样,她轻轻抚上那张面庞:“不后悔。”   卫桑眼闭了闭,松下心头那口气,猛地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肩上,气息有些颤抖。   秀月感觉到他的发抖,轻轻闭着眼蹭着他的肩,有些安心依恋。   卫桑是个大胆的,大胆到把他自己的狼子野心都摆给她看,就赌她到底选不选他。她呢?她也是大胆的,就不相信卫桑是个好人,曾怕他顶着好人皮成日里骗她,如今他一坏到底了,故意把最坏的面貌给她看了,把命硬生生塞进她手中攥着,反倒一口气就治了她的疑心病,让她松下气来。   男人的野心,女人的情爱,两样世上最耀眼的东西被无声无息取出后又无声无息结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话比较多哈。 1.非常抱歉这二十来天都没更文。 2.非常感谢支持这篇文的人。 对于文。 其实作者君写到这一章之前犹豫过很久是不是要砍纲,因为数据实在不好(咱们实话实说了,懒得矫情做作),但是我一直念叨着女主还没黑化,收藏虽然少但是不怎么掉,所以就又不想砍。于是作者君就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纠结出来。这才决定多发一章出来试试水,如果咱们收藏不怎么掉,大家都还愿意看,就算只有二十来个人,作者君也不砍纲,如果大家是因为忘了还收了这么篇文,现在不想要了,没事儿,取消收藏就是(咱们干脆些),我就考虑尽快砍纲完结。 ☆、垂垂老矣   再回长安,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秀月与卫桑入宫拜见太后,卫桑才见了太后就被姬畏派人迎去宣示殿。   长信宫院内凤仙花开得层层叠叠,老太后命人折了一把递给秀月摘着玩儿。   秀月一面拨弄着手里的凤仙花,一面儿笑谈她去洛阳的趣事,闹得小七窝在她身旁嘻嘻直笑。   老太后则也笑眯眯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又命人带小七下去吃乳酪饼。   秀月摸了摸小七的脑袋,又倚在老太后的手臂上,凝重了下来:“父皇的病?”   老太后握了握秀月的手,叹了一口气:“你父皇心思太重,这才败了身体,咱们大楚又要到多事之秋了。”   秀月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股悲哀,轻轻道了句:“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老太后又道:“好在你父皇选了几个托孤大臣,否则咱们一群女人哪里就能防住财狼虎豹了。”嘴里顿了顿:“不说这个,你和卫桑回了洛阳,他可带你见了什么人?”   秀月心头咯噔一声,又有些发寒,这才是老太后想要问的吧,面上有些难堪:“他带我见什么人?说来有些不好听,不过就是落魄贵族,这一大家子里也就出了他卫桑一个有本事的。”   老太后听她不满起来,笑了笑拍着她的手:“你急什么!他听你的话就好。”   秀月撇嘴:“他能听什么话!不过成日里拿那些哄女娃娃的法子哄我。”   老太后呵呵直笑:“哄你还不好了?”   秀月“唉呀”一声抚着大袖上的孔雀纹.......   不过小半个时辰,高和就来请秀月去宣示殿,秀月只与卫桑打了个照面,连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就独行去宣示殿。   一路上和风荡荡,到了宣示殿门口,她又抬手理了理发鬓才进门。   宣示殿内榻上躺着个人,两鬓斑白,面色苍白,唯余一抹俊俏之色在面颊上。   秀月噗通一声跪在榻前,唤了声父皇。   姬畏疼惜抚上秀月的发髻:“嫁人了啊~”重重喘了一口气:“父皇有两件事要托你,这是谢礼。”他从枕下摸出一封诏书给她。   秀月打开诏书,怔怔看了半晌,又扯着嘴角含着泪笑了:“父皇就那么认定儿臣要犯下大罪,要靠这诏书保命?!”   “你看起来规规矩矩胆子最小,可你是朕亲手带大的,这杀伐制衡之术,你在这宣示殿内学了不少。”他又笑了笑:“这权利勾斗,最好顺势而为,最忌讳造势而行,这后宫之中,你是最沉得住气的,非胆小之辈。”   秀月捏紧了手中那封“救命诏书”半晌不语,姬畏的话不错也不对,她沉得住气可也胆小!   姬畏缓了一缓气息:“你与卫桑皆身处高位,难免有一日跌下来......朕保你一命。”   秀月也听得明白,她如今站在刀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会被跌得粉身碎骨,姬畏是跟她换,两件事儿换她可以自己保命的机会。   她俯身一叩首:“谢父皇。”   姬畏眼中有几分欣慰:“第一件事,我要你记住是姬氏一族将你养大的,你身上淌的是姬氏一族的血。”   “这第二件事,无论如何你要保住姬羽的性命!”   秀月眼瞳微缩,将手里的诏书向姬畏一呈:“父皇这事儿该找祖母,儿臣有心无力。”   姬畏忽地一捏秀月的手腕子:“太后还能撑几年?有你和卫桑在,不过五年,不过五年,李氏一族就得倒塌。”他猛地咳嗽起来,却死死捉住秀月的手腕不放:“你们都是心狠的,我要你保住姬羽!”   秀月被姬畏捏得发疼,心思翻涌之下,额上也冒出汗珠:“好!”   姬畏这才松了他,任由她拿着帕子给他擦唇上的血丝口水,粗气喘息之间:“发誓,朕要你发誓。”   秀月手一顿,默默跪直了了身躯:“皇天后土,姬秀月以命为誓......”   “不许拿自己的!”姬畏眼皮一翻,有几分冷笑:“我若是折损一个儿子,还要折损一个女儿不成?那诏书我给你又是干什么用的?”   秀月凝默,隐忍盯着姬畏,额上汗珠直冒。   姬畏道:“拿卫桑的!朕知道他待你好,折了就没了。”   秀月猛地颤抖起来,讽刺笑道:“他待我好什么,不过是看重了我长公主的身份,这婚也是他逼我成的!”这会儿她再不想隐瞒卫桑和卫美人逼她的那段事儿,只巴望着将卫桑说得越不堪越好。   姬畏却沉了眼皮:“撒谎!男人待女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朕比你清楚!”   秀月咬着唇,有些腥甜涌动:“皇天后土,姬秀月以卫桑之命为誓,定保姬羽性命无虞,若违此誓......卫桑不得好死。”   姬畏长出一口气,仰头倒在枕上看着青花帐子,嘴里喃喃:“你们都恨着朕呢~”   秀月伸了脖子,想接口“是”,她恨他,恨他在她新婚之时就要她拿自己的夫君赌咒发誓,可她看见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父亲如今这样衰颓,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恨不得爱不得,只能将脑袋扎在姬畏身侧的被褥上,闻着那一股呛鼻的药汤子味。   “陛下,黎夫人来了。”   姬畏偏了偏头:“让他们进来。”   秀月又坐直了身躯,抬手理了理刚刚被她蹭得凌乱的发鬓,转头朝门口看去。   黎夫人手里牵着姬羽朝这方走来,异常平静地同秀月见礼,又伏在姬畏床榻一侧,伸着帕子替他擦着汗水,嘴里细碎抱怨:“怎么今儿累成这样了?”   姬畏按住黎夫人的手,朝姬羽道:“去叫你阿姐,今后就是你阿姐照顾你,你要听她的话。”   姬羽黑湛湛的眼珠子转了转,连声唤秀月“阿姐”,朝秀月怀里倚来,秀月将姬羽半揽在怀里,轻声哄道“小羽乖”。   姬畏伸手握住秀月的手,紧紧捏在掌中,扯着嘴角艰难微笑着:“为父多谢你了。”   秀月又咬了咬唇:“父皇安心养病,总能好起来。”   姬畏嘴角越拉越高:“明日我想给太子加冠......”   男子二十而冠,他要给才十多岁的齐光加冠...秀月眼角有些湿润:“好。” ☆、丧事降临   不过多时齐光又来,与秀月说了些叙旧的话后,就安安静静听着姬畏的教诲。   “为帝王者,事事要以百姓为先...你年纪小,要多学,倚仗丞相和你姐夫,事事与他们多商议...咳咳...后宫之事,让太后和你姐姐料理即可......”   半个时辰左右,卫桑到宣示殿来接秀月,姬畏吩咐她先回侯府,临去之时又握住了秀月的手,眸中含着不舍:“秀月,别怕,你是朕的长公主。”   秀月垂下一颗泪,摇头笑道:“不怕。”   姬畏这才露出一抹笑,松开了她的手,缓缓闭了眼:“走吧。”   秀月与卫桑行礼告退,方出殿门,只觉得腿脚发软,朝卫桑怀里靠了靠,卫桑扶了她一把,有些担忧:“怎么了?”   秀月摇了摇头:“没事。”却越发靠紧他。   长风起,飘摇起宣示殿外侍卫手里执的大旗,她倚着他,一步一步朝台阶下走去......   “卫桑,我做了了不得的事。”   “什么事?”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帛递给他。   他打开后扫了一眼,脚步顿住,叹了口气:“你是他女儿,他终究是舍不得的。”眉目一拧:“既然有存根,这个就烧了。”将绢帛一卷塞进袖子里。   秀月“嗯”一声,这诏书若是被人看见了,只怕更要招来祸端,便是连她的亲弟弟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拥有“不死权”的人,这样的东西越少人看见越好,若真是大难临头,去取存根也好。   次日,太子加冠,举国欢腾......   明月高悬,一声声钟声响起,皇帝薨逝......   秀月与卫桑从床榻上坐起来,脸上越发沉重,秀月道:“父皇去了。”   卫桑一掀被子,开门命人进来侍候他披甲胄,秀月也急忙起身来披衣袍,两人忙忙碌碌半刻将自己打理。   秀月看他银甲披身,有些皱眉:“你要去军营?”   卫桑理着臂膀上的甲胄:“只怕过不了半日,那些藩王就要赶来,若是带了兵甲来就是来者不善,我去调静鹿军来守着长安城门外。”   秀月身体颤了颤,姬畏一死,只怕齐光年幼镇不住这些藩王,到时候引得这些藩王们个个盼着兴师勤王。   卫桑趁着空当捧了捧秀月的脸颊安抚道:“别怕,你去宫里守着,总归有我在外面看着。”   秀月眨了眨眼,环着卫桑冷冰冰的铁甲,在他的胸口靠了靠:“我等你。”   卫桑抬首抚着她的发丝:“好!”   二人这样叙述两句,又都分道而去,一人赶往王宫,一人赶往静鹿。   马车奔腾入楚王宫,老太后与众位皇子皇女们都聚集在了宣示殿,宫婢们都急急忙忙给宫梁上换上素锦。   秀月一进宣示殿就见皇子皇女妃嫔们跪在地上哭作一团,老太后拄着杖立在榻前擦泪,老太后见她来就招了招手:“再见见你父皇。”   秀月这一刻心头轰鸣起来,拨开众人就跪在了榻前,抬手抚上姬畏死气沉沉的脸颊,半晌无言。   老太后叹了口气,又擦拭了泪水,朗然道:“按礼行事!”   此话一出,婢女宦臣从门口涌进来,皇子皇女们都站了起来,各自立在一旁,秀月站在齐光身侧。   嘈杂烦乱间,黎夫人将姬羽牵在秀月身边,淡淡笑着:“他把小余托付给你,就麻烦你了。”   秀月心头繁冗悲哀,此刻见到黎夫人竟然是面上红妆依旧,且浅浅笑着,柔情似水模样,顿生异样:“你这话是何意?”   黎夫人垂头笑了笑:“长公主,我的白马郎君没有了。”   秀月听着也觉得心酸,扶着黎夫人的肩:“父皇身子不好,这去了也是咱们都料到了的。”   黎夫人抬起头来,从容弯着嘴角:“可不是么?”复而将姬羽的手放在秀月掌中:“长公主帮我照看他一会儿,我回一趟殿里去将妆卸了再来。”   秀月看她胭脂斜飞,眉上点黛,这样的装束确实不太好,便道:“你快去快回。”   黎夫人拍了拍秀月的手,放走出一两步,又转过身来瞧了眼姬羽:“小羽,要听长公主的话。”   姬羽乖乖点了点头,仰着头看着秀月,秀月伸手揉了揉姬羽的发丝。   殿里忙忙碌碌,一群皇子皇女们哭哭啼啼,将这平日里冷静的大殿带进嘈杂之中,床榻上的人也被擦拭身体后,换上冠服,像是下一刻就要起床如同往日一般俊俏英明地同他们谈话一样。   过去半个时辰,一个婢女匆匆跑进来,在秀月耳边道:“黎夫人自缢了!”   秀月握着姬羽的手一紧,黎夫人自缢,她方才怎么就没听出来呢?   “可要禀报太后?”   秀月一看这满屋子哭泣的人,摆了摆手:“不必,我去看看。”说着牵着姬羽直奔黎夫人所居殿堂去。   夜幕沉沉,她牵着个小娃娃,心头千万分不安与沉重......   殿中两盏青灯放置在案几上,灯光落下处,一条被收成两截的鞭子沉默在案几上,她扫过一眼,转眼就看见悬在梁上的白绫,而被放下来的黎夫人则无声无息躺在床榻上。   姬羽脱开秀月的手跑去床榻边推黎夫人,嘴里巴巴唤道:“娘,你怎么睡着了,父皇还在等你呢。”   秀月朝着黎夫人看了看,容颜依旧美好,只是毫无生气,也只能闭了闭眼靠在床头。   姬羽叫不醒黎夫人就哗啦啦哭,转而来啦秀月衣角:“阿姐,她怎么不醒?我娘怎么不醒?”   秀月将姬羽揽在怀里哄道:“你娘找父皇去了。”   “可是父皇在宣示殿,她怎么在这儿?”姬羽抽泣着反问。   秀月只抱着姬羽再不说话。   婢女捧来鞭子:“长公主,这鞭子是陛下当初送的,你看......”   秀月看去那鞭子,既然是姬畏送的,那就该给黎姬,启口道:“和黎夫人一起葬吧。”   婢女将鞭子放在黎夫人胸口,继续问:“葬礼?”   秀月道:“先停半日,待明日清晨我报给太后,看她如何安排,你们先给她打整了。”   婢女声音一哑:“夫人自己早打整好了。”   秀月一僵,叹了口气:“那就守着吧。”   呆了小半个时辰,秀月拉着哭得双眼红肿的姬羽去了宣示殿,老太后在一旁忙得焦头烂额,秀月心头装着事儿也扰不得,在一旁帮着吩咐婢女们料理。   等到天色放亮,秀月才悄悄给老太后说起黎姬的事情,老太后先是一愣,而后又骂了句:“真是个没骨气的!”骂过后又冷下脸来:“你说怎么办?和陛下的一起办了不成?”   秀月道:“父皇一直喜爱她,她又为父皇添了四皇子,不如按殉葬夫人处置,给了棺木,放在陛下墓穴外面守着。”   老太后垂着眼皮将秀月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眼,冷笑一声:“你倒成了个心善的!”说罢,一跺杖:“按你说的去办!”   秀月连替黎姬谢恩,又让姬羽跪下谢恩,这才将这事办妥。   满目的白绫素裹,她脑中一片空洞,余光瞧见立在一旁的齐光,如今......就是那些个藩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没办法写完一部,所以改成上部完结,下部再不会添加太多啰嗦元素,希望大家见谅。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